幾個墨門子弟把青硯活埋在沙子裏,隻露出個腦袋在外麵,正是正午,沙漠燙得可以捂熟雞蛋,炙熱的溫度把抹在傷口上的粗鹽更深刻地逼進傷口裏,痛得青硯喊叫得嘶聲力竭,再加上炎熱,身體水分迅的流失,讓青硯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乞求道:“殺了我吧,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墨城和他的隨從席地而坐,從沙子裏取出已經被捂熟的雞蛋就著清涼的青稞酒吃了起來,對青硯的聲聲慘叫置若罔聞。
到了酉時,墨城看了一眼已經因酷曬而完全脫水,縮成如幼兒般大的皺巴巴的人幹的青硯,站起身來,淡淡道:“我們該走了。”
眾人跟著他走出一段距離,有個弟八卦道:“掌門,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方姐呀。”
墨城麵不改色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信不信我殺人滅口!”
那弟一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滄桑感,勸道:“既然喜歡,為何不去追?”
墨城用玩世不恭掩飾內心的悵惘:“人家都有心上人了,追個毛線呀!”
那弟一看就是專撬人牆角的專業戶:“掌門這就不懂了,名花雖有主,掌門可以鬆鬆土,把那名花移植到自己的庭院內栽種。”
墨城突然駐足,擺了個黯然**的姿勢,一臉深沉狀:“這是沙漠,鬆什麼土,植物移植就有可能枯死,我隻要她好好活著,別無所求。”
————*————*————
“師傅,你為何整都用麵紗遮住容顏,你把麵紗取下來讓我們看看你的真麵目吧,師傅一定是個大美人吧。”一曲琴罷,一群豆蔻梢頭的丫頭圍在若諼身邊嘰嘰喳喳。
若諼笑了笑,抱起琴,分開那些姑娘回到自己的住所,在梳妝台前坐下,慢慢地揭開臉上的麵紗。
一晃十年過去了,許是喝過人參娃娃的駐顏汁,銅鏡中的她仍如十四五歲的少女那般嬌豔動人,好似昨日才過去的時光,她與他站在黃河的兩岸,無一葉扁舟送她渡河,來到他的身邊。
隻要獨處,她就會想到他,一個人反反複複地回憶著關於他的點點滴滴,把所有人摒棄,隻留他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怕再被拋棄,無所顧忌地深愛著他,而他在她的夢裏,在她的幻想裏,對她情深似海。
那個使她傾盡全力忘不掉、不想忘,令她顛倒夢魂以至沉淪不拔的少年,給她的僅僅是那傾心一吻,和一夜充滿辛酸和憾愧的溫存和憐惜,卻在她心裏留下無邊的相思和虛幻。
……由愛生嗔,由愛生恨,由愛生癡,由愛生念,從別後癡恨癡念,皆化為寸寸相思,而她把如草般瘋長的相思全化作嫋嫋琴音,藉著給樂坊的女子教授琴藝謀生,打漫漫人生。
又是桃花紅,暗夜裏隱有花香,若諼坐在庭院裏撫琴,墨城跑來,道:“聽子辰今兒到了長安,在大殿上被皇上金口玉言封為了驃騎大將軍,可他堅辭不受。”
若諼隻淡淡道:“知道了。”
墨門耳目遍下,墨城隔三差五地向她彙報子辰的行蹤,前五年,子辰一直在滿世界找她,大概後來絕望了,就沒找了,後來就一直幫著她父親鎮守邊關。
但若諼每次聽了,都隻有“知道了”三個字。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堂,一葉一如來,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淨,心已傷透,寧願相思入骨,她也再無勇氣向他走近半步。
青藍幕,皓月當空,夜色如水,若諼和墨城,一個坐在屋頂慢慢地飲著酒,一個坐在庭院裏彈琴唱歌:
蟬聲陪伴著行雲流浪
回憶開始後安靜遙望遠方
荒草覆沒的古井枯塘
勻散一縷過往
晨曦驚擾了陌上新桑
風卷起庭前落花穿過回廊
濃墨追逐著情緒流淌
染我素衣白裳
陽光微涼琴弦微涼
風聲疏狂人間倉皇
呼吸微涼心事微涼
流年匆忙對錯何妨
你在塵世中輾轉了千百年
卻隻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火光描摹容顏燃盡了時間
別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夢境裏麵
螢火蟲願將夏夜遺忘
如果終究要揮別這段時光
裙袂不經意沾了荷香
從此墜入塵網
屐齒輕踩著燭焰搖晃
所有喧囂沉默都描在畫上
從驚蟄一路走到霜降
淚水凝成詩行
燈花微涼筆鋒微涼
難繪虛妄難解惆悵
夢境微涼情節微涼
迷離幻象重疊憂傷
原來訣別是因為深藏眷戀
你用輪回換我枕邊月圓
我願記憶停止在枯瘦指尖
隨繁花褪色塵埃散落漸漸地漸漸擱淺
多年之後我又夢到那
畫麵遙遠恍惚細雨綿綿
如果來生太遠寄不到諾言
不如學著放下許多執念
以這斷句殘篇向歲月吊唁
老去的當年水色邊有誰將悲歡收殮……
子辰正獨自走在長安的街道上,忽然聽到那淡然裏隱著憂傷的歌曲,心跳陡然加,尋著歌聲琴音飛奔而至,不顧一切推開那扇柴扉。
琴聲戛然而止,若諼站起身來,與子辰相視凝望……
大紅的蓋頭被慢慢地挑開,若諼嬌羞滿麵,閉上眼,任由子辰緩緩把她平放在床上,伏臥在了她身上。
緊張、惶恐,若諼伸起手似還要推開他。
子辰在她耳邊呢喃道:“到現在你還要拒絕我嗎?”
若諼舉起的手慢慢變為環抱住子辰的脖子,漸漸融化在了他粗壯的筋骨下……
“諼兒,別怕,我會慢慢來的。”子辰輕撫著她。
窗外落繽繽紛,一地落紅……
多年以後,在大漠一個人跡罕見的大峽穀裏,住著若諼一家人,她從廚房裏剛端出熱氣騰騰的餃子,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就撲了上來,用手抓著吃起來,燙得亂跳,卻舍不得放下。
若諼嗔道:“等阿爹一起回來吃啊!”
男孩眼尖,指著門外大叫道:“阿爹回來了!”
門外,遍山遍野的忘憂花,子辰踏著西陽而回,把扛在肩上的獵物放在牆角,笑問兩個孩子:“有沒有替阿爹照顧娘呀?”
大一點的女孩子乖巧道:“有!無憂幫娘包餃子了的。”
子辰抱著她親了一下:“乖!”
一點的男孩子抱住若諼的腰,把手按在她的肚子裏,問道:“阿爹,娘肚子裏真的裝著一個弟弟嗎?”
子辰看了一眼若諼微微隆起的肚子,笑著道:“當然!不過也可能是個妹妹哦。”
男孩大概覺得很神奇,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個弟弟是怎麼裝進娘的肚子裏的?”
啊呀,這熊孩子,越問越離譜了。
若諼在他麵前放了一碗餃子:“有餃子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子辰洗了手臉,也坐在桌前吃餃子:“是阿爹播的種,然後在你娘肚子裏芽生長。”
“哦。”家夥的注意力已集中在餃子上了,芽什麼的他已不感興趣了。
若諼大鬆了口氣,再問下去可就尷尬了。
她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眼裏氤氳著一層霧水,娘,你沒得到的幸福我得到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