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八點鍾的時候,幾撥遊客都到燒烤間聚齊了,其中有一個涉外旅遊團,中間有不少外國遊客。朱慧外語基礎不錯,通過攀談,很快就和一對來自英國的史密斯夫婦搞熟了。
工作人員早已把俞成功獵到的野豬侍弄好了,正整個兒的架在篝火上燒烤,其他人也將獵到的山雞、旱鴨子等拿出來與大家分享。大夥圍著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玩得十分盡興。朱慧雖然心事重重,卻也不得不強作歡顏,一直陪伴在俞成功身邊。
這場篝火晚會一直鬧到半夜十二點才漸漸散去,大夥相互道別,各自回房安歇。
朱慧回房之後,躺在床上,想著私家偵探楊兵給她的警告,想著今天的大難不死,想著身邊隱伏的重重殺機,不由展轉反側,難以入睡。
直到淩晨兩三點鍾,她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不知睡了多久,忽聽窗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頓時一驚而醒,警覺地坐起一看,隻見遠處的燈光清皙地將一個正端著一支長長的步槍弩的男人的身影映照在她房間的窗戶上。她嚇得“啊”一聲驚叫,頓時睡意全無,全身毛發都豎了起來。
也許是屋內的響動讓外麵的人驚覺到了,那人影一晃,迅速地消失了。就是最後那一刻,她已隱約分辨出那端著步槍弩鬼鬼祟祟站在她窗外的人是誰了。她的心頓時縮得緊緊的,身上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躺下睡覺,就抱著被子蜷縮在床上,雙眼死死盯住窗戶,在床上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俞成功看見朱慧眼圈發黑,不由關心地問:“小慧,你昨晚沒睡好麼,是不是有什麼聲響打擾你了?”
朱慧一驚:他是在試探我是否已經發覺他的陰謀麼?忙搖搖頭,故作輕鬆一笑,說:“沒、沒什麼,可能是換了個新環境,一時難以適應,所以失眠了。”
俞成功拉著她的手說:“過幾天你就會適應了,咱們可要在這兒待上一個月呢。對了,這裏除了狩獵區,還建有水上樂園、溫泉度假村、山洞探險區等許多好玩的地方,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帶你玩個遍,保管你樂不思歸。”
朱慧心中一動,忙拽著他的胳膊說:“那你今天就帶我去泡溫泉吧。”她心裏想,隻要不去那遊人稀少的狩獵區,隻要你手中不端著那把步槍弩,我就安全多了。
但是俞成功卻搖頭說:“不行,今天咱們還得去狩獵凶,聽說這兒的黃麂很漂亮,我來了幾回都沒獵到,這回一定要射到一隻,以了心願。”
“哦,是這樣。”朱慧淡淡的應了一聲。俞成功聽出她語氣有異,頗感詫異,張了張嘴,想要問她什麼,卻又忍住。他並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其實他早就看出這幾天以來朱慧的氣色有點不對勁,本想問她,可一想,她若想告訴他的話早就說了,她若不想說的事,問她也沒用。他隻是在心裏暗暗提醒自己,要多關心她,注意她。
兩人換上衣服鞋子,帶上弩槍,正準備出發,昨晚認識的那對外國史密斯夫婦忽然找上門來,用生硬的漢語邀請俞成功和朱慧二人跟他們一起上山打獵。俞成功很高興地答應了。他不知道,其實朱慧昨晚就已經約好了今天同史密斯夫婦同往。她這麼做有兩個目的,一是路上有伴,俞成功絕不敢貿然對其下手,二來俞成功聽不懂外語,關鍵時刻,她可以用英語將自己的危險處境告訴這對老外夫妻,請求幫助。其實今早起來她本是打算撥打“110”報警的,可一想自己無憑無據,報警不但得不到警方的信任,反而還會打草驚蛇,讓俞成功驚覺,促使對方行事更加機密小心,讓她更加不易抓到證據,抑或使他提前動手,那她的處境就更加凶險了。
四人收拾停當之後,一齊朝山上的狩獵區走去。
7
俞成功今天的運氣顯然沒有昨天好,在山上轉悠了一整天,連一隻黃麂的影子都沒看見,由於他一心隻想獵個大獵物,一路上對出沒在雜草灌木叢中的山雞野鴨一概不感興趣,最後隻好空手而歸。
回到山腰宿營地,吃罷晚飯,俞成功見朱慧很是疲憊,便讓她早點回房休息。
朱慧回到自己的房間,和衣躺在床上,由於這兩天一直陪著俞成功爬山打獵,確實累了,頭一著枕,就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不知熟睡了多久,突然“砰”的一聲炸雷把她從睡夢中驚醒。原來不知何時,屋外已雷聲大作,嘩嘩啦啦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她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朝著窗戶望去。正在這時,天空中扯起了一道慘白的閃電,借著這炫目的光芒,她清楚地看見窗外的玻璃上貼著一張臉,一張熟悉而又恐怖的麵孔。她渾身一顫,是他,是俞成功,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俞成功正一手端著那把弩槍,一手推著玻璃,似乎是想把窗子推開。幸好朱慧經過昨晚的極度驚魂之後早已有了防範,臨睡之前已將門窗關牢。
閃電倏亮即滅,天地間又是一片黑暗。朱慧心中一緊,俞成功已經殺機畢現,她絕不能坐以待斃。趁著黑暗,她悄然翻身下床,伸手自床下摸出一把半自動手槍弩。這是她今天一大早悄悄從狩獵場租來的,這手槍弩的威力雖比不上俞成功的步槍弩,可它小巧輕便,除了能同時射出兩羽弩箭之外,還可以連射十五顆六毫米口徑的小鋼珠,有效射程75米,近距離內的威力實不亞於手槍。有了這防身武器,她的膽氣不由為之一壯。她蹲在床下,定了定神,然後手握弩槍,背貼牆壁,屏聲斂息,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旁邊,輕輕打開窗戶插銷,突地拉開玻璃窗,叭叭叭,劈頭蓋臉亂射一氣,直到一口氣射完箭道裏的弩箭和彈匣裏的鋼珠,她才停下來。
然後迅速回身,撳亮房間裏的電燈,再趴到窗戶邊一看,外麵黑漆漆的,根本不見人影。
夜雨滂沱,砰的一聲炸雷,把她嚇了一跳。關好窗戶之後,她這才為剛才的凶險感到後怕,身子倚在牆上,慢慢向地上癱坐下去。此時此際,她心口撲撲亂跳,雙腳軟得像兩根棉花糖,連走到床邊的力氣也沒有了。她靠在牆角裏,雙手捂著臉,忍不住無助地哭起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漸漸恢複些力氣,扶著牆壁慢慢站起,正要朝床邊走去,忽地有一陣奇怪的歌聲,穿透風雨嘈雜之音,在她身邊大聲唱起來。她不由嚇了一跳,再側耳一聽,原來是自己口袋裏的手機在唱歌。
她急忙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俞成功的手機號碼。她心中一緊:難道我剛才射傷他了,他要打電話報複我?她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握著手機就像握著一個定時炸彈似的,咬一咬牙,用力按了一下“拒聽”鍵。歌聲頓止,但很快又再次唱起來。她猶豫一下,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手機裏立刻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說話聲:“小、小慧,救我……我的胸口好疼……”話未說完,便聽見“叭”一聲響,似乎是手機從他手中摔落到了地上,朱慧在這邊“喂”了幾聲,電話裏隱隱傳來俞成功痛苦的呻吟聲,卻聽不到他說話。難道真的是他的心絞痛又犯了,還是……要不要過去看看?她握著手機猶豫好久,又把耳朵貼在她與俞成功隔鄰的牆壁上,靜靜傾聽,隱約聽到隔壁房中傳來一陣劈裏叭啦的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
她心中一動,暗想不管如何,先過去看看再說。急忙打開房門,剛要衝出去,卻又心存疑慮,回身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弩,上好弩箭和鋼珠,端在手中,以防不測。然後才衝進風雨中,直向隔壁房間奔去。
屋外,電閃雷鳴,風雨正急。雖隻短短十來米遠的距離,朱慧卻被淋得渾身透濕,還在半道上滑倒在地,重重摔了一跤。冰涼的雨水吹打在身上,冷得她渾身直打顫。好不容易才來到俞成功的窗前,隻見鋁合金的窗戶趟開著,屋裏透出桔紅色的台燈光。
朱慧用手抹一抹臉上的雨水,定了定神,端著弩槍,貼著牆壁慢慢探出半個頭來,定睛向屋內瞧去。隻見房間裏狼藉一片淩亂不堪,茶幾和椅子翻倒在地,一隻茶杯摔碎在屋子中央,手機翻著蓋子橫躺在牆角,俞成功正蜷縮在地,雙手緊捂胸口,表情痛苦不堪,氣喘籲籲,不住呻吟。
朱慧暗想:他果真是犯了心絞痛。丟下弩槍,正想從窗戶裏爬進去救人,目光一掃,卻忽然看見就在俞成功躺著不遠的地方放著一把上了弩箭的步槍弩,心中猛然一震,頭腦頓時清醒過來,暗自揣測道:“怎麼會這麼巧,他剛剛還在我窗前晃過,回到房裏連身上的濕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下,就犯病倒在了地上,莫非其中有詐?難道是他見打不開我的窗戶害不到我,所以才想出這條苦肉計引我進入他的房間,然後再對我下毒手?想及此,不由渾身一顫,驚出一身冷汗,急忙又撿起了丟在地上的弩槍,屏聲斂息地觀察著屋裏的動靜,看看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又過了一會兒,俞成功突然痛苦地哀號一聲,雙手拚命地抓著自己的胸口,在地板上翻滾著,掙紮著,呻吟聲愈來愈低愈來愈沉,似乎已到垂死邊緣。
看他的模樣,並不像是在偽裝。朱慧這才相信他確實犯病了,又丟下弩槍,正要翻進窗戶救他,忽地腦海中靈光一閃,心念電轉:我又何必救他,他處心積慮想要加害於我,我正愁沒辦法擺脫他,假如他就此心痛而死,我豈不是少了許多麻煩?況且他若就這麼死了,與我也扯不上任何關係……一想到這裏,她不由又猶豫起來。
她用淡漠的眼神,看著屋裏的一切,硬起心腸咬一咬牙,正欲轉身悄然離去,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俞成功的臉上,這張透露著中年男性剛毅與成熟的臉,曾經讓她那麼迷戀,可是現在,這張臉卻不但蒼白如紙,風采盡失,而且還布滿汗珠,扭曲變形,既猙獰醜陋,又可憐巴巴。
瞧著瞧著,她忽地心頭一軟,歎息一聲,想道:他畢竟是自己這一生中真心實意愛過的第一個男人,我真的忍心見死不救麼?
“到底救還是不救?”她雙手撐在窗子上,一瞬之間,心中已轉過萬般念頭,猶猶豫豫之間,額頭上竟已緊張得滲出汗珠子來。
又過了半晌,直到她看到俞成功漸漸停止了掙紮,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呻吟之聲已細不可聞,她才驀地下定決心:縱然他有千般不對,我也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痛苦而死,他可以負我,我卻不能對不起自己所愛的人。
想到這裏,她渾身上下也不知哪裏冒出的力氣,手一撐腳一跨,就從窗戶裏跳了進去。來到俞成功身邊,抱起他的頭,用手輕撫著他的胸口,問:“藥放在哪裏?”俞成功渾身冰涼,手腳發僵,嘴唇顫動一下,卻已說不出話來,隻是緩緩移動著呆滯的目光,朝著擺放在床邊的衣櫃看了一下。
朱慧急忙打開櫃子,拿出他的旅行包,從裏麵翻出一瓶活心丹,倒出三片白色藥片,用溫開水喂他服下。因為每次俞成功犯病,她看見他服下藥片之後,便會立即好轉。所以這時她也大大地鬆了口氣,心想他這條命總算是救回來了。
她又吃力地將俞成功連拖帶抱地弄到床上,蓋好被子,給他暖和身子。做完這一切,最後她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正欲轉身離去,俞成功卻突然掀開被子,直挺挺坐起來,一手痛苦地捂著胸口,一手指著她,雙目圓瞪,滿臉駭色,咬牙道:“這、這藥不是……你、你好狠……”突地向後一挺,直直倒在床上,再也不動了。
朱慧大吃一驚,叫了他兩聲,卻沒回音,顫抖著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居然已經斷氣了。
8
山上沒有醫院,隻有一間應急診所,診所裏隻有一位四十來歲的女醫生,姓甄。當甄醫生接到消息趕到俞成功的住處時,已是淩晨五點鍾左右了,這時風雨已停,曙色微明。這件事已經驚動了狩獵山莊的高層,為了不使消息走漏引起恐慌影響狩獵山莊的生意,已經有幾名保安封鎖了現場。
甄醫生到場檢查之後,確認俞成功已經死亡。朱慧早已亂了陣腳,隻好連夜打通了遠在千裏之外的俞成功的女兒俞蔚藍的電話。現在,她正坐今天的早班飛機趕來。
為了不影響其他遊客,保安悄悄地把俞成功的屍體抬到應急診所。診所在燒烤間後麵,距宿營地約莫一裏路遠。診所很小,平時主要為一些上山打獵不小心摔傷或被蛇、獵物咬傷的遊客作些應急處理。診所裏沒有可供停放屍體的太平間,甄醫生隻得找了個帶拉鏈的長袋子將俞成功的屍體裝起來,放在後麵小房間裏。幸好天氣涼爽,屍體不會立即發臭。
上午九點鍾,俞蔚藍在男朋友廖捷先的陪同下,剛一下飛機,就直奔狩獵山莊。現在是旅遊淡季,狩獵山莊上下山的纜車除了早晚各開啟一個小時之外,其他時間都處在停止狀態。但是現在山上出了人命,山莊也不敢怠慢,俞蔚藍和廖捷先一到,就專門開動纜車,將他二人送上了山。
來到診所,甄醫生將屍體袋的拉鏈打開,俞蔚藍臉色蒼白,幾乎站立不穩,一見父親的屍體,悲痛之下,一口氣喘不過來,竟“啊”的一聲,向後一倒,暈轉過去。幸好站在她身後的廖捷先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甄醫生急忙掐她的人中,又在她的鼻子下擦酒精,忙活了半天,她才悠悠醒轉。
俞蔚藍睜開眼睛,眼淚刷刷地流著,看見朱慧站在旁邊,不由一躍而起,猛地用力朝她撞去,一邊哭著,一邊恨聲罵道:“你這個狐狸精,是你害死了我爸……在家時他還好好的,為什麼跟你一出門就……是你害死我爸的,一定是你害死我爸的……我要報警,我要讓警察抓你抵命……”
朱慧猝不及防,被她撞個正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見她來勢洶洶,不由嚇了一跳,臉色漲得通紅,急忙向後退去。俞蔚藍不依不饒,仍舊張牙舞爪向她撲來。
甄醫生忙拉住她說:“俞小姐,請你冷靜點,令尊並非被誰謀害而死,他因心絞痛而引發的心髒病已經很嚴重,昨晚他又犯病了,因為風雨太大,沒人及時發現搶救,所以才……”
“不是的不是的,她跟我爸在一起,我爸犯病,她怎麼會不知道?一定是她心中有鬼,故意不救。是她害死了我爸。”俞蔚藍跺足哭喊著,伸手往朱慧臉上抓去。
朱慧急忙退避,想起俞成功之死,確是她救護太遲所造成的,不由心中有愧,低頭默默忍受許久,最後聽到俞蔚藍罵的話越來越難聽了,這才眼含屈辱的淚花,鬱悒地轉身回房去了。
俞蔚藍瞧著父親的屍體,想到從今以後,自己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不由悲從中來,失聲大慟。廖捷先和甄醫生在旁邊勸了她好久,她才勉強止住悲聲,被男友攙出了診所。
廖捷先問她:“Uncle的後事該怎麼處理?”
俞蔚藍擦擦眼淚想了想說:“今天回省城的班機已經沒有了,咱們先在山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將爸運回家裏辦後事吧。”
廖捷先點點頭說:“這樣也好。”
俞成功雖然不是死於朱慧之手,但歸根到底,她也難辭其究。正因為她心中暗藏著一份愧疚之情,所以對俞蔚藍和廖捷先作出的決定極為關心,總希望自己能幫上點什麼忙。下午,她打聽到俞蔚藍和廖捷先住在史密斯夫婦隔壁的兩間房子裏,便忘記了上午的不快,敲開俞蔚藍的房門,帶著悲痛的神情問她是否需要她幫什麼忙。不想這位俞家大小姐對她成見已深,一見到她臉色就變了,一邊將她往外趕一邊毫不客氣地說:“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是你害死我爸的,我一定要報警,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9
入夜之後,朱慧展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想到昨天晚上這個時候,自己還在為自己的處境擔憂,擔心俞成功要謀害她,而現在,事情竟然完全逆轉過來,本來已成為別人獵物的她平安無事,而處心積慮要謀害她的人反倒去了另一個世界。這可真是世事無常,生死有命呀。假若俞成功還活著,也許現在去另一個世界報到的人就是她了吧。她心中既有一絲愧疚之情,又有一絲慶幸之意。
正在不勝唏噓難以入睡之際,忽然聽到了一陣瞿瞿的手機鈴聲,她急忙翻身坐起,抓起自己的手機一看,並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她怔了一下,忽然想了起來,今天早上當保安搬走俞成功的屍體之後,她擔心有人趁機潛進俞成功的屋裏偷走他值錢的遺物,所以便順手將他那台價值五千多元的三星牌手機撿了起來,準備見到俞蔚藍之後再還給她,誰知今天被俞蔚藍那麼一鬧,她竟把手機的事給忘了。
朱慧急忙取下掛在床頭的牛仔褲,從口袋裏掏出俞成功的手機。瞿瞿作響的果然是這部手機。她猶豫一下,最後還是翻開了接聽蓋。
“喂,俞總,我是惠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彭惠明,您叫我按照您的意願為您重新擬定一份遺囑,我已經草擬好了,隻等您看過簽字拿到公證處公證之後,即可替代原來那份遺囑生效了。您什麼時候回來?喂,喂,俞總,您怎麼不說話?”那頭打電話的人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通,這才感覺出有些異樣。
朱慧知道外界還不知道俞成功在狩獵山莊出事的消息,她也不好說破,隻好用十分禮貌的口吻說:“彭律師,不好意思,俞總有事出去了,手機落在了我這兒。你說的話我會盡快轉告他的。”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一下,繼而警惕地問:“你是誰?”
朱慧說:“我姓朱,是……”
那位彭律師立即換了一種討好的語氣說:“我知道了,您一定是朱慧小姐吧,我是俞總的私人律師,我常聽俞總提起你呢。朱小姐,恭喜你呀。”
朱慧一怔,說:“恭喜我什麼?”
彭律師說:“我剛才說的話您也聽到了,俞總原本有一份經過法律公證的遺囑保管在我這兒,他在那份遺囑中規定他身故之後名下所有動產和不動產全部歸他的寶貝女兒俞蔚藍所有。一個星期前,俞總找我傳達了他想修改遺囑的意願,他打算把自己名下70%的財產留給即將與他結婚的愛人朱慧小姐,另外30%留給女兒。朱小姐,俞總對您可真是用情至深呀……”
“什麼?”朱慧聽到這裏,一下子呆住了。忽然記起臨來狩獵山莊度假之前俞成功對她說的那句話:“回來之後,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她問他是什麼事,當時他隻神秘一笑說:“現在不告訴你,到時再給你一個驚喜。”難道他說的那件重要的事,就是彭律師告訴她的這件事?她的心頓時亂了,隱約覺出其中似乎有什麼不對勁,不等彭律師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自己誤會了俞總,錯怪了俞總?合上手機蓋之後,朱慧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靜了。她披著睡衣,燈也不開,蹙著眉頭不停地在黑暗的屋子裏走來走去,心中的念頭也轉了一個又一個:怎麼會這樣呢?照彭律師這麼說來,俞總對自己完全是一片真心,他不但真心實意想跟她結婚,而且還為她修改遺囑,要將他身後的大部分財產留給她,一個如此憐她惜她真心實意愛著她的男人,又怎麼會想要害死她呢?難道是私家偵探楊兵的調查有誤,難道是自己錯怪了俞總?可俞總三番幾次想要用弩槍射殺她,這是她親眼目睹的事實呀。她可以不相信那個滿身銅臭故作高深的蹩腳的私家偵探,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是這位彭律師在騙她?可她與他素不相識,並無來往,而且他今天這個電話也並非專門打給她的,照理說他並沒有什麼理由要騙她呀……她翻來覆去想了半天,非但沒理個頭緒出來,心裏反而更亂了。
黑暗中,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心想:要是俞總還活著就好了,縱有天大的事,我也可以豁出去向他問個清楚明白,隻可惜他已經……想到俞成功,想到他昨晚在自己眼前痛苦掙紮最後直至死亡的經過,她不由感到有些後悔,昨晚自己若是及時出手相救,他也不會被心髒病活活折磨而死……
但是她很快又在心裏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昨晚並無幸災樂禍見死不救之心呀。昨晚她出手救人之時,雖然有點過遲,但也絕對未到無可挽救的地步。俞成功平時發病,無論病情多重,隻要服下幾片活心丹,一般都會舒緩過來。為什麼她昨晚給他服下藥片之後,他的病情非但不見緩解,反而還突然惡化,直至死亡呢?
她的心突地一跳:難道是那藥片有問題?
“不行,無論如何我也要將那藥片拿去給甄醫生瞧瞧。”主意打定,她立即換好衣服,打開房門,顧不上外麵夜寒露重,直朝俞成功的房間跑去。
10
朱慧來到俞成功的房間門口,伸手一扭門鎖,才知道房門已被保安鎖住了。她猶豫一下,又摸著牆壁走到窗子邊,好在那扇鋁合金窗戶還半趟著,她用力把窗子趟得更開一些,雙手撐在窗沿,雙腳踏上窗台,輕輕跳進了屋裏。
屋子裏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想到昨晚這裏曾死過一個人,雖然死的是自己的熟人,但也不免心頭發毛,想要打開電燈,又怕燈光引起別人的注意,隻好壯著膽子摸黑行事。好在屋裏還是保持著昨晚的原樣,哪裏有打碎的茶杯,哪裏有倒翻的茶幾椅子,哪裏是桌子哪裏是櫃子,她都還記得。
一種要查明真相的信念支撐著她克服了心中的恐懼,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摸摸索索地向前走著。好久,向前伸出的手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一摸,是床。再沿著床沿橫走十來步,終於摸到了衣櫃,伸手拉開櫃門,她記得這櫃子分上下兩層,下麵一層有半人多高,掛著幾套俞成功換穿的西裝和襯衣,上麵一層擱著他那隻大旅行包,在旅行包的一頭有一個帶拉鏈的小口袋,裏麵裝著一些感冒藥、瀉利停、阿司匹林等出門常備的應急藥物,而那瓶俞成功賴以救命的活心丹也放在其中。她昨晚就是從這小口袋裏拿出活心丹藥片喂給俞成功服下的。
黑暗中,她抖抖索索地連手指都有點不聽使喚了,好半天才打開那小口袋的拉鏈,把手伸進去,撥開裝感冒藥和瀉利停的紙盒子,終於摸到了裝活心丹的那個小玻璃瓶。正要往外掏,忽地哢嚓一響,窗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嚇了一跳,急忙縮回手來,一麵側耳聽著外邊的動靜,一麵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連大氣也不敢出。
正在她在心中急急地求神仙保佑窗外那人快快離開之時,忽然又是叭一聲輕響,那人竟跟她一樣,攀著窗沿翻身跳進了屋裏。她這一驚之下,當真嚇得差點連魂魄都不見了。好在那人背對著窗子,窗外透著微弱的星光,她隱約看得見那人的身影,那人卻看不見她。
怎麼辦呢?絕不能讓那人發現她,否則她就真的成了害死俞成功的嫌疑犯了,到那時她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情急之中,她隻好硬著頭皮閃身鑽進櫃子,在一件衣服後麵貓著腰蹲下來,輕輕扣上櫃門。做完這一切,她的手心早已冒出汗來,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好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一樣。
關上櫃門之後,外麵的人難以發現她,她也完全看不清外麵的情形了。正在她渾身發抖,心弦都快要繃斷了的時候,忽聽外麵撲通一聲響,想必是那人不熟悉屋內情形,摸黑亂闖,踢到了倒翻的物什,摔了一跤。“媽的,真倒黴,把老子的膝蓋都摔破了。”那人窸窸窣窣地從地上爬起,罵了一句粗口,聽聲音,居然是個男人。朱慧的一顆心不由懸得更高,跳得更快了。
過了片刻,忽聽喀的一聲,那人竟然摸索著摁亮了台燈,一絲桔紅色的燈光立即從櫃門縫隙中透了進來。朱慧心中暗吃一驚:這人三更半夜潛入別人房間偷東西,居然還敢大模大樣地開燈,膽子可真不小呀。心中一個念頭尚未轉過,忽地眼前一亮,衣櫃的門竟然吱嘎一聲,被人從外麵拉開了。
朱慧幾乎嚇暈過去,張張嘴巴,差點就要“啊”地一下驚叫出聲,急忙縮縮脖子,將整個人都藏在了衣服後麵。
台燈燈光昏暗,衣櫃裏更是光線朦朧,那人做夢也不會想到衣櫃裏會藏得有人,所以並未多加留意。櫃門一開,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上麵一層的那隻旅行包上,哧溜一聲打開拉鏈,仰著脖子把手伸進去,稀裏嘩啦地摸索起來。折騰了好半天,似乎沒有找到他要找的東西,咬著牙喪氣地罵了一句:“狗日的老東西,把它藏哪兒去了?”
朱慧一聽,眉頭一皺,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呀?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探出半隻眼睛一瞧,不由大吃一驚:這不是俞蔚藍的攝影家男朋友廖捷先嗎?他來這裏幹什麼?是俞蔚藍授意他來的,還是他自個跑來的?他在找什麼東西……一刹之間,她心中已掠過無數號。
廖捷先翻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失望之餘卻心有不甘,幹脆把那旅行包拖了下來,拿到台燈下,蹲在地上埋頭搜尋。不一會兒,他終於發現了那個不起眼的小口袋,伸手進去一摸,不禁喜形於色,高興道:“原來在這裏。”急忙從裏麵掏出來一隻小玻璃藥瓶。朱慧定睛一看:哎喲,這不正是我要找的那瓶活心丹嗎?原來他也在找這瓶小藥片,難道他也跟我一樣懷疑這瓶活心丹有問題?
強烈的好奇心,使她忘了自己正身處險境,也忘了心中的恐懼,伸手撥開衣服,悄然探出半個頭來,以便看得更加清楚。隻見燈光下,廖捷先拿著那隻裝著活心丹的小藥瓶,稍微看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再從另一邊口袋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小藥瓶,小心地放進旅行包,然後拉上所有的拉鏈,把旅行包放回原處。朱慧急忙屏聲斂息,在衣服後麵藏好,心中暗自奇怪:看來這個廖捷先與自己並非是不謀而合的同路人,他若真是懷疑那瓶活心丹有問題,隻要將它拿到醫生那兒去檢驗就行了,又何必將其掉包呢?看來這裏麵大有文章。
廖捷先放好旅行包,上下檢查一番,見並未留下什麼可疑的痕跡,這才放下心來,正要伸手關上櫃門,忽然聽到房門口傳來一陣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他不由嚇了一大跳,尚未有所反應,門鎖便哢一聲被扭開,房門開處,一個人緩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