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到負一層,停車場裏空氣很悶,除了偶爾有車輛開進或開出,其他時間幾乎看不到人。距離電梯口不遠,有兩間廁所,男左女右。我猶豫一下,看看四下無人,一閃身,鑽進了女廁所,卻差點跟一個女人撞到一起。對方是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正在打掃衛生。她看見我,大吃一驚:“你想幹什麼?這兒可是女廁所。”看來她是把我當作專門潛入女廁所窺視的變態狂了。我忙說大姐您別誤會,我是來調查三樓命案的。婦女頓時肅然起敬:“您是警察呀!”
我笑笑,問:“這兒的清潔工作,一直是您負責嗎?”她說:“是啊,全歸我管。”我問她在三樓命案發生的第二天早上,她清掃女廁所時,有沒有在裏麵發現什麼東西?比如說衣服、發套什麼的。婦女搖頭說沒有,低頭想了一下,又說不過那天早上我來打掃時,發現女廁所有個蹲位似乎被煙熏黑了,我用清潔劑擦了好久,才勉強擦幹淨。
“真的?在哪裏?”我不由精神一振。她忙把我帶到最裏麵一間被矮牆隔開的格間,裏麵本該是白色的蹲便器和小半截貼有瓷磚的牆壁,果然泛出淡淡的黃色,一看就知道曾經被煙熏過。我直起腰來,心中疑團豁然解開。
我走出停車場,掏出手機給刑偵大隊的夏隊打電話:“夏隊,馬小馬被毒殺的案子,我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
夏隊在電話裏嗬嗬一笑:“我們剛剛也已經查清了凶手的身份。”
我一怔:“這麼巧?”
夏隊說:“你現在趕緊去市委組織部吧,咱們在那裏彙合,然後一起把凶手找出來。”
一聽他提到“市委組織部”這個地點,我就知道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打車來到組織部門口時,夏隊正好帶人趕到,我們一起走進組織部。夏隊讓組織部長胡亞才把岩顏等幾個與馬小馬案有關的人叫到了會議室。大家坐定之後,夏隊瞧瞧我說:“作家,既然你也已經知道了真相,那就還是由你來解開這最後的謎團吧。”
6
“好的,謝謝夏隊給我一個當偵探的機會。”我站起身,環視眾人一眼,開門見山地說,“在馬小馬這樁命案中,最離奇的事情是什麼?那就是那個殺人凶手瘦高男子,為什麼會來無影,去無蹤?難道他真的會無形隱身術?不,我當然知道一個人絕不可能在小區裏憑空消失,我猜想他一定使用了什麼障眼法,也許真凶就在咱們眼皮底下,咱們卻看不見他。其中凶手最有可能使用的手法,就是化裝。凶手以不會讓人起疑的真實麵目進入小區,然後躲在小區某個無人的角落,比方說廁所等地方,將自己化裝成歪七的模樣,投毒殺人之後,再躲起來卸掉身上的裝扮,恢複本來麵目。這樣一來,小區門口的攝像頭自然拍不到那個走路一瘸一拐的‘瘦高男子’的任何影像。但是凶手所用的化裝道具,包括衣服、假發、鞋子等,應該要用一個不小的包包才能裝得下。後來我查看過小區門口的監控錄像,案發後直到第二天,並沒有一個拎可疑包裹的人出去過。所以我猜測,凶手化裝用的道具一定還留在小區裏。我在小區的每個角落,包括男女公廁,都找了一遍,並沒有找到可疑的物品。最後,在小區地下停車場一間極少有人去的女廁所裏,我聽打掃衛生的女工說,命案發生的第二天早上,她在那間廁所裏發現了很明顯的煙熏痕跡。我立即就想到,凶手在作案之後,躲在廁所裏將所有使用過的化裝道具都已付之一炬,所以再也找不到任何證物。”
胡部長忍不住好奇地問:“既然知道了凶手作案的手法,那麼凶手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殺小馬呢?”
“處心積慮投毒殺人,非有深仇大恨,不會如此狠下殺手。而馬小馬唯一與人結下生死大仇的,隻有被他開車撞死的那名製衣廠女工朱春花。難道這案子,是車禍死者朱春花的親人幹的?我乘坐出租車,把馬小馬撞人那晚的行車路線重走了一遍,結果竟有意外發現。那天晚上,馬小馬開車送喝醉酒的岩顏回家。他將她扶上樓後,因為岩顏是單身女子,按照常理,為避瓜田李下之嫌疑,他應該在安頓好岩顏之後盡快離開。但是馬小馬卻在岩顏房裏逗留了至少四五十分鍾,就算要照顧一下酩酊大醉的單身女同事,也不至於耽擱如此之久。所以我就大膽地推測,他一定在那個時間段裏做了什麼。”
胡部長問:“那你說他做了什麼?”
我看了低頭不語的岩顏一眼,歎了口氣說:“馬小馬在那時,強奸了岩顏。”
此話一出,眾人為之一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岩顏望過去。
我喝了口水,最後說:“所以我要說的是,殺死馬小馬的凶手,就是要為自己報失身受辱之仇的岩顏。”
這句話,就像一柄利劍,直插岩顏的心窩。她忽然手捂胸口,痛苦地彎下腰去,雙肩聳動,尖聲哭叫道:“別說了,別說了……是我殺的,是我殺的……馬小馬他、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岩顏被胡亞才強行拉去林泉山莊陪上級領導吃飯,結果被別有用心的領導灌醉,連自己是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她清醒過來,發現下身有血跡,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被送自己回家的人淩辱了。但昨晚她醉得厲害,根本不知道送自己回家的人是誰。直到強撐著回單位上班,聽說了馬小馬出車禍的事,她才知道昨晚令她蒙羞受辱的人,就是馬小馬。
她不敢報警,自己剛剛考上公務員就爆出這樣的醜事,以後還怎麼在單位立足?但她又實在忍不下這蒙羞受辱之恨,於是決定找馬小馬這個衣冠禽獸報仇。她一麵假裝跟馬小馬談戀愛接近他尋找機會,一麵給剛從勞教所出來的朱春花的流氓男友歪七打電話,說朱春花被馬小馬撞死時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慫恿他找馬小馬報殺妻亡子之仇。頭腦簡單的歪七果然中計,連續兩次暗算馬小馬,可惜都未成功。後來她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歪七突然偃旗息鼓,不再找馬小馬的麻煩。已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她決定自己動手報仇。
她知道馬小馬有邊看球賽邊喝啤酒的習慣,馬小馬觀看亞洲杯足球賽的那天晚上,她趁馬小馬全神貫注看球賽的機會,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包毒鼠強摻進他打開的一罐啤酒裏,然後立即起身離開。十分鍾後,她在地下停車場的女廁所裏換好衣服,戴好假發,化裝成歪七的模樣——她本就身材高挑,要化裝成身形瘦高的歪七,自然不難——她故意從樓梯口走上去,為的就是要讓那些學習鋼琴的孩子們看到“歪七”進入馬小馬家的身影。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嫁禍給歪七。
她化裝成歪七進入馬小馬屋裏之後,發現啤酒罐倒在桌上,啤酒灑了一地,而馬小馬早已口吐白沫,倒地身亡。她知道已經大功告成,立即下樓,換回自己的裝扮,並將化裝道具付之一炬……
聽完岩顏的哭訴,我不禁有幾分得意。她的作案經過,竟與我的推理完全吻合。看來我這個推理小說家,倒也不會隻在小說中紙上談兵啊!
7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聽岩顏自述完作案經過後,夏隊的兩條眉毛卻擰在了一起,盯著她問:“你給馬小馬投下的毒藥,真的是毒鼠強?真的是摻進了啤酒裏,沒有灑到別的什麼地方?”
岩顏臉上淚痕未幹,輕輕點了一下頭說:“是的,我用的確實是毒鼠強,因為這是所有劇毒藥品中最容易買到的,夜市地攤上到處都有得賣。我確實把那一小包毒鼠強全都倒進了那一罐啤酒裏,一點也沒灑到別的地方。”
夏隊的皺頭皺得更緊:“這就怪了。據法醫屍檢後得出的結論,馬小馬確係毒鼠強中毒死亡,這一點沒錯。可是在他毒發身亡之時,胃裏隻有一些花生,並沒有啤酒。”
岩顏一怔:“什麼?難道他沒有喝啤酒?”
夏隊點點頭說:“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判斷,確是如此,桌上打開的那一罐啤酒,他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就已經因劇毒發作痛苦掙紮而打翻在桌上。”
“等一下。”我打斷他的話問,“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馬小馬還沒來得及喝毒啤酒,就已經中毒身亡,這是怎麼回事?”
夏隊瞧我一眼,說:“作家,你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因為不但啤酒裏有毒,而且連花生米上也有毒,而且也是毒鼠強的毒。”
我更加疑惑了:“可是岩顏剛才已經說了,她隻在啤酒裏下了毒,並未在其他地方下毒,花生米裏怎麼會也有毒鼠強的毒呢?”
“這就是這個案子最吊詭的地方了,岩顏隻在啤酒裏下了毒,那一袋花生米怎麼會也有毒呢?”夏隊掃了大夥一眼,說,“警方經過調查得知,馬小馬有邊看球賽邊吃花生米下啤酒助興的習慣,每逢晚上有球賽,他都要在上班時間提前買好花生米和啤酒。他買啤酒和花生米的地方,通常都在單位對麵不遠的那家超市。為什麼選在那家超市買東西呢?因為便路。他開車接送領導的過程中,瞅個空子,就可以跑進去買到花生米和啤酒,放到車子後麵一排座位下邊,等下班後,他就可以拎著東西騎上自己的摩托車趕回家看球賽。馬小馬是個超級足球迷,他的這個習慣,單位裏很多人都知道。他中毒死亡那天所吃的花生米和啤酒,也就是這樣買的。”
我說:“這也沒什麼問題呀,他上班瞅空買好花生米和啤酒放在車上,下班後拎回家邊看球賽邊吃,這很正常啊。可那袋花生米,怎麼就變成毒花生米了呢?”
夏隊背負雙手踱著步子說:“據我們調查,置馬小馬於死地的那袋花生米,是他死亡的當天下午,開車去接在市委開會的胡部長時,順道在那家超市買的。當然,他不可能從超市買回一袋毒花生米,一定是後來有人用一袋毒花生米,把他買的花生米掉包了。我們再來看一看他那天下午的行動過程,他先將花生米和啤酒用超市贈送的塑料袋裝著,放在小車後排座位下麵,然後再去市委接參加完會議的胡部長。回單位後,就到了下班時間,他拎起自己買的食品,鎖上車門,就直接回家了。所以我要說的是,如果真的有人用事先準備好的毒花生米,替換掉了他買的花生米,那麼我認為,有機會作案的人,隻有一個。”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胡亞才望過去。馬小馬買好食品後,隻有他坐過那輛車,他當然也是唯一一個有機會掉包花生米的人。
胡亞才的額頭上不禁滲出汗珠,惱火地道:“你們看著我幹什麼,又不是我殺死小馬的。”
夏隊忽然轉過身來,目光像利劍一樣直盯在他臉上:“不,你就是殺死馬小馬的真凶。”
胡亞才渾身一震,目光遊移不定,臉上卻故作鎮定,說:“你、你開什麼玩笑,我跟小馬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下毒害他?”
夏隊說:“最近我們因為另一樁案子調看距離岩顏住的香花街不遠的一個交通攝像頭的攝錄資料時,意外地發現那天晚上開車送喝醉酒的岩顏回家的司機,並不是馬小馬,而是你,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那天深夜在青雲路撞死人的人是你,馬小馬隻不過是你找來的替罪羊。”
聽到這裏,我忽然明白過來,難怪阿惠說馬小馬的那場車禍出得蹊蹺,原來那天晚上馬小馬確實一個人在家裏看球賽。也許就在他剛看完球賽不久,就接到胡亞才打來的電話,說自己撞死了人,叫他去頂罪。
胡亞才辯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應該感謝馬小馬才對。現場車禍已經過去那麼久,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擺平,難道我會選在這個時候殺人滅口不成?”
夏隊搖頭說:“不,你殺他,並非殺人滅口,而是另有原因。”
原來警方經過暗中調查,發現馬小馬“撞人”後不久,胡亞才就通過暗箱操作,違規將他轉為了單位正式職工。而且最近這位胡部長的銀行賬戶先後分三次,將總共六十萬元人民幣打到了馬小馬的賬戶上。胡亞才一向愛財如命,怎麼會輕易將如此巨款打到一個司機的賬戶上呢?所以警方懷疑胡亞才撞死人的把柄落到馬小馬手裏後,遭到了馬小馬的勒索。胡亞才怕他沒完沒了的糾纏自己,最後不得不向他痛下殺手。
胡亞才聽完夏隊的分析,臉色煞白,一屁股癱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他終於痛苦地低下頭來,咬牙切齒地道:“不錯,馬小馬是我殺的。有句古話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得寸進尺沒完沒了的糾纏,幾乎把我逼上絕路,我若不殺他,今後便再也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據胡亞才交待,他剛拿到駕照不久,那天與岩顏去郊外林泉山莊吃飯,他早早的就把司機馬小馬打發回去,說晚上自己開車就可以了。誰知他那天喝醉了,送岩顏回去之後,大約夜裏11點半的時候,在青雲路拐角處撞死了一個女人。他驚出一身冷汗。現在全國上下對醉駕都抓得極嚴,一旦事發,他丟官不說,而且還要坐牢。他不想因為一次醉酒駕駛而身敗名裂,於是立即打電話叫馬小馬過來替他頂罪,並且保證對死者的所有賠償,都會由單位支出,絕不讓馬小馬出一分錢,而且隻要將此事頂過去,就可以立即解決他的編製問題。馬小馬做夢都想成為組織部的一名正式職工,沒有多猶豫,都答應了他。
好在青雲路比較偏僻,深夜裏少有人車經過,十來分鍾後,馬小馬就騎著自己的摩托車趕到了事發現場。胡亞才交待他幾句,就騎上他的摩托車離開了車禍現場。馬小馬待他遠處之後,才掏出手機報警,說自己撞死了一個人。胡亞才脫罪之後,果然沒有食言,不但以單位的名義替馬小馬作出賠償,還動用非常手段,將馬小馬由一個臨工轉為了正式工。
他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他正為自己的高明手段洋洋自得之時,馬小馬卻忽然跑到他的辦公室,說自己在新城區看中了一套房子,但首付太貴,自己還差二十來萬,想請胡部長幫幫忙。胡亞才一聽這話,即知他是在訛詐自己,但因把柄捏在他手裏,隻好點頭答應立即轉二十萬元到他賬戶上。誰知沒過幾天,馬小馬又找他說房子裝修和添置家具,還差二十萬。胡亞才隻好又往他賬上打了二十萬。這一回,胡亞才嚴厲警告了馬小馬,叫他不要逼人太甚,凡事應適可而止,否則他絕不會有好果子給他吃。
哪知未過多久,馬小馬又跑來向他訴苦,說撞死的那個製衣廠女工有個流氓男友要殺他為女友報仇,為了不讓事情搞大牽出胡部長,他已答應再賠償那個流氓二十萬元。胡亞才自然知道他又在訛詐自己,更知道照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自己會被這個貪婪的家夥逼上絕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徹底解決這個心腹大患。他知道馬小馬有晚上邊看球賽邊吃花生米喝啤酒的習慣,也知道他是在哪家超市買哪種花生米,於是他就事先買好一袋花生米,拌上從夜市地攤上買來的毒鼠強,製成一袋毒花生,再將袋口按原樣封好,放在自己的手提包中。那天他看見馬小馬放在車座下的花生米,知道機會來了,就趁馬小馬全神貫注開車之機,悄悄將花生米掉了包……
“原來是你這個畜生……”
岩顏聽到這裏,方知那天晚上開車送自己回家,強暴自己的人,並不是馬小馬,而是這位人麵獸心的胡部長。她氣得麵頰通紅,渾身發抖,忽然衝上前去,猛然踹出一腳,尖尖的高跟鞋狠狠地踢在胡亞才襠部。
胡亞才“哎喲”一聲,手捂襠部,頓時直不起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