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七正中下懷,忙說:“行行行。”俯下身寫了張紙條給我,“這是我的賬號,你叫他把錢打到我的賬上。我收到錢,保證再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回去後,我把這事跟馬小馬說了。馬小馬說:“也好,破財消災,隻要他不再來害我,這兩萬塊錢我出了。”
3
破財消災,這話真是說得一點不錯。馬小馬往歪七的賬號上彙了兩萬塊錢,半個月時間過去了,一直風平浪靜,再也沒有聽到他在電話裏向我喊“救命”。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這天早上,我打開電腦正準備寫稿子,忽然從本地論壇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是新城區豪苑小區發生命案,一名年輕男子被人發現在家中中毒死亡。死者名叫馬小馬,係我市某機關單位司機。據警方初步調查,已排除自殺的可能。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看到這條新聞,我差點驚呆了,趕緊撥打馬小馬的家庭電話和手機,都沒有人接聽,看來新聞並非虛構。我立即打車趕到馬小馬居住的新城區豪苑小區,看到他位於某棟住宅樓三樓的住所外已拉起了警戒線,現場勘察工作早已結束,但房間門口仍有兩名穿製服的警察把守著不讓外人進入。我向警察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兩人隻告訴我死了一個人,大約是昨天晚上九點多發生的事,發現死者被害的是死者的女朋友,其他情況,兩人卻不肯多透露。
我沮喪地走下樓,卻看見小區花圃邊的水泥台階上坐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是小馬的新女朋友岩顏。岩顏顯然哭過,兩隻眼睛又紅又腫。我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她:“阿顏,聽說小馬遇害是你最先發現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岩顏聽到我發問,不由得又流下淚來,抽噎了半天,才斷斷續續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我。
昨天晚上,有一部新電影在市影劇院上映。岩顏買了兩張票,來到馬小馬的住處,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看電影。但平時對她言聽計從的馬小馬,這一次卻拒絕了她。因為馬小馬是個足球迷,昨晚9點,恰好有一場亞洲杯足球賽。他想留在家裏看直播。岩顏纏了他好久,他也不為所動。大概到了夜裏9點鍾的時候,球賽準時開始,馬小馬也興奮地從冰箱裏拿出下班時買的花生米、啤酒等,作好了把球賽看到底的準備。岩顏見他真的不肯陪自己去看電影,就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她乘電梯下樓後,怒氣未消,坐在小區的花圃邊上,賭氣把兩張電影票撕了個粉碎。大約在花圃邊坐了半個小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提包還放在馬小馬家裏,隻好又乘電梯上去。當她第二次推開馬小馬的家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電視機雖然開著,但馬小馬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罐打開的啤酒傾倒下來,啤酒灑了一地。她差點嚇得哭起來,急忙搖晃著馬小馬的身體問他怎麼了?但馬小馬毫無反應。她忙掏出手機打120求救。幾分鍾後,人民醫院的急救車來了,醫生略作檢查,就搖搖頭說沒救了,已經死了。並且建議她打110報警。
警察趕到之後,立即封鎖現場,進行勘察。法醫經檢驗後初步判定,馬小馬係四次甲基二碸四胺(俗稱毒鼠強)中毒死亡,在傾倒的啤酒罐裏檢測出了四次甲基二碸四胺。因為晚上9點球賽開始,岩顏離開時,馬小馬還活著,而岩顏9點半左右再次返回時,馬小馬已經中毒死亡,所以據此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夜裏9點至9點半之間。
後來警方通過走訪三樓的其他住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馬小馬住的是一幢電梯洋房,電梯設在走廊東頭,走廊西麵則是很少人走的樓梯。三樓樓梯口旁住的是一位鋼琴老師,每天晚上都有不少學生到她家裏學鋼琴,孩子們進進出出的,所以她家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昨天晚上,有練習完鋼琴在門口休息玩耍的孩子看見一個男人低著頭從樓梯走上來,直接走進了馬小馬的家。那時孩子們剛上完第二節鋼琴課,時間應該是夜裏9點10分左右。而該男子走出馬小馬的住處,從樓梯口離開的時候,孩子們十分鍾的下課時間剛好結束,正準備上晚上9點20分開始的第三節課。也就是說,該男子在馬小馬屋裏足足呆了十分鍾。當時走廊裏的路燈壞了,孩子們並未看清該男子相貌,隻是感覺他長得比較高,身材比較瘦。這個神秘的男人,在法醫推測的馬小馬死亡的時間段內進入了馬小馬的住處,種種跡象顯示,他極有可能就是在啤酒中投毒毒殺馬小馬的凶手。
因為樓梯和電梯在兩個不同的方向,所以岩顏並沒有看見那名神秘男子。然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小區門口有保安把守,並裝有監控攝像頭,事發當時,並沒有發現孩子們所說的這名瘦高男子進入小區。警方懷疑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提前潛入小區,而且在作案後並未立即離開,而是繼續在小區潛伏下來,所以調看了近半個月的監控錄像,並且在小區內仔細搜索了一遍,也沒有發現該名可疑男子。小區四周圍牆都裝有監控攝像頭,也沒有看見有人翻牆潛入的痕跡。根據種種線索排查,此人亦不可能是小區內部居民。也就是說昨天晚上9點10分左右,小區裏有一個神秘男人從天而降,在馬小馬家裏呆了近十分鍾,悄悄將一包毒鼠強倒進馬小馬喝的啤酒裏,將馬小馬毒死之後,又神秘地在四麵封閉的小區裏消失了。警方雖經多方調查,但案情並無進展。
不知為什麼,一聽到“瘦高男子”這四個字,我腦海裏立即跳出一個人——歪七。我忙問岩顏:“那個嫌犯男子,是不是個瘸子?”
岩顏搖頭說:“我沒見過,所以不清楚,也許要問問警察才知道。”
我立即掏出手機給刑偵大隊的夏隊打電話。夏隊跟我見過幾次麵,早已混熟了。他知道我既是報社法製記者,又是寫推理小說的作家,有時遇上什麼疑難怪案,總要跑來聽聽我的分析。而每當他破了什麼奇案,也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有很多推理小說的案件原型,就是他提供的。
我在電話裏問夏隊:“涉嫌下毒害死馬小馬的那個神秘男人,是不是個瘸子?”夏隊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據一個練習鋼琴的小朋友說,他確實在黑暗中看見那家夥走路一拐一拐的。”我心裏頓時有了底,說:“我知道那家夥是誰了。”就把歪七曾經兩次暗算馬小馬未遂的事說了。夏隊說:“有這麼重要的線索,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凶手一定就是那個家夥了,你趕緊帶咱們去抓人。”
4
我帶著夏隊和幾個警察來到繡林山下的那片菜地,歪七住的那間棚屋照例是鐵將軍把門。我說這家夥隻有晚上才回來這裏過夜,而且他從馬小馬手裏訛詐了兩萬塊錢,現在又殺了人,還會不會再回這個破地方,就不知道了。夏隊說,咱們先蹲守一夜試試看。於是咱們幾個就在不遠處的一片黃瓜地裏埋伏下來。
天好不容易才黑下來。大約夜裏11點多的時候,果然看見月光下有一個高瘦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往那間棚屋走去。我悄悄扯一下夏隊的衣角:“就是這家夥了。”就在歪七掏出鑰匙開門的那一刹,夏隊和幾個警察早已閃電般撲上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利索地給他上了銬子。
歪七掙紮著抬起頭,看見是我,眼睛裏幾乎冒出火來:“媽的,你不講信用。”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不講信用的是你。小馬已經給了你兩萬塊錢了結你女朋友的車禍案子,你為什麼還要向他下毒手?為什麼還要下毒害死他?”
歪七直起腰來罵:“放你媽的狗屁,老子幾時害死他了?老子拿到錢後,就再沒有找過他的麻煩。”
我說:“昨晚9點多小馬被人毒死在家裏,有人看見是你潛入小馬家下的毒。”
歪七大叫:“放屁,老子昨天一整晚都在牌場打牌,從晚上7點一直打到今天天亮,除了上廁所撒尿,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牌桌,怎麼去殺人?怕是你們見鬼了吧!”
夏隊聽出了端倪,就瞪著他問:“昨晚你真的通宵在打牌?有誰可以作證?”
歪七說:“鴕鳥、山雞、麻雀都可以給我作證。他們都是昨晚跟我打牌的牌友。還有牌場的老板娘,也可以給我作證。”
夏隊把歪七押上警車說:“昨晚你聚眾賭博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現在你帶我們去找你的牌友,如果能夠證明你說的是真話,我們立即放了你。”
歪七把嘴一撇:“去就去,誰怕誰呀。”
結果折騰了大半宿,歪七的幾個牌友,牌場老板娘和服務員,都異口同聲地證明,歪七昨晚在牌場玩了一個通宵,中間隻有上廁所時離開過牌桌,也就三五分鍾時間。既然歪七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能夠成立,他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夏隊隻好開著警車把他送了回去。
馬小馬的命案,查到這裏,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便算是斷了。根據目擊者的描述,馬小馬極有可能是被一個個子瘦高、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在夜裏9點10分至9點20分潛入家中,在啤酒裏投毒害死的。這個男人極像是歪七,但是現在有充分證據證明,這個人並不是歪七。那這個無論身高身型還是身體殘疾部位,都與歪七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誰呢?最讓人百思不解的是,馬小馬所在的小區並沒有一個這樣的男人,這個男人應該是小區外麵的人。可是這個人又是怎樣在保安和攝像頭的重重監控之下,不留痕跡地潛入小區,犯案之後,又是如何神秘消失的呢?這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馬小馬前任女友阿惠說過的兩句話。第一句是“肯定是與他有什麼生死大仇,才會下這樣的狠手”。是的,如此處心積慮下毒殺人,如果不是對馬小馬懷有深仇大恨,是很難做到的。可是馬小馬隻是個單位裏的小車司機,幾乎沒有可能與人結下如此生死大仇——唯一的可能,還是那場車禍,隻有在那場車禍中,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才因為自己的過失,用自己駕駛的小車“殺”死了一個人。雖然破財消災,已與死者的父母及男友花錢了結此事,但誰敢擔保不會還有別的什麼人要為死者報仇呢?所以馬小馬的命案,我覺得還是要從那樁車禍查起。
我想起阿惠說的第二句話是“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我也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當時我聽到這話,並未往心裏去,現在想來,這話似乎大有深意。是不是阿惠早就發現了什麼端倪?我立即去找阿惠了解情況。
阿惠正在上班。她顯然早已知道小馬的死訊,看見我,眼眶就紅了。我把她叫到酒店外麵的走廊,問她:“上次你對我說,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你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麼?”阿惠告訴我,她這所以這麼想,隻是因為一件事。
馬小馬開車撞死製衣廠女工朱春花的那天晚上,阿惠上晚班,直到半夜才回家,所以馬小馬開車撞人的詳細情況,她當時並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知道當晚有一場英超聯賽,曼聯對阿森納,從晚上10點踢到11點半。馬小馬開車撞人的時間,是在當晚11點50分左右,在他送醉得不省人事的岩顏回家後返回單位的途中。那晚胡部長帶岩顏去陪上級領導吃飯的那家酒店,是位於遠郊的林泉山莊,從林泉山莊到市區的那一段路爛得厲害,從那裏開車送岩顏回到市區住處,至少需要一個小時。馬小馬送岩顏到家後,開車返回單位,約半個小時後,在青雲路拐彎時出了車禍。算上其他一些耽擱的時間,馬小馬至少在晚上10點鍾,就已經在開車送岩顏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之後,交警將他扣留在現場至少忙到第二天淩晨2點才允許他回家。也就是說,當晚從10點至淩晨2點,這段時間他都在路上,那場從晚上10點踢到11點半的中超聯賽,他是沒有可能看到直播的。但是就在第二天中午,電視體育頻道首次重播這場賽事,阿惠叫馬小馬看時,馬小馬卻隨口說了一句:“早看過直播了,0比0踢平,真沒勁!”
阿惠告訴我說:“對於小馬這句話,後來她是越想越覺得蹊蹺,球賽直播時,他正在開車送岩顏回去的路上,怎麼會……”
我不由笑了:“這就是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其實也沒什麼,現在看球賽直播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在手機裏看,可以用車載電視看,也可以在收音機裏‘聽’,不一定非得坐在電視機前才能看。”阿惠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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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惠這裏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我決定把馬小馬出車禍的那天晚上,送岩顏回家的路重新走一遍。我來到岩顏被領導灌醉的那間遠離市區的林泉山莊,在山莊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把自己打聽到的岩顏位於西城區的住址告訴了司機。郊外的路坑坑窪窪,果然不好走。出租車顛顛簸簸地行駛了近四十分鍾,才開上城區主幹道。穿過中心城區,又走了近半個小時,才停在西城區香花街岩顏住處的樓下。我看看時間,總共花了七十三分鍾。我問司機,如果是晚上走這條路,是不是要快些?司機說當然,晚上車少,最多個把小時就到了。
我付了錢,走下出租車,看到岩顏住的是一棟臨街的商住樓,共七層,一樓是商鋪,上麵是住宅。岩顏住二樓。樓梯口旁邊是一家雜貨店,看店的是個戴老花鏡的胖老頭兒。我進去買了一包煙和一罐飲料,付錢的時候,我問老頭:“大爺,您這兒二樓住著一個叫岩顏的姑娘,在市委組織部上班,您認識嗎?”
老頭說:“認識,她經常到我這裏買東西,怎麼不認識?”老頭機警地打量我一眼,忽然問,“你是警察?”我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頭睜大眼睛問:“怎麼,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現在還沒調查完啊?”我有些意外:“您知道那場車禍?”
老頭點頭說:“當時交警來問了我好幾遍,我當然知道啦。那天晚上大概是10點半的樣子,我剛收了檔口關了門,就聽見外麵有停車的聲音,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男人,穿皮鞋走路,一個是女人,穿的是高跟鞋,踏得樓梯橐橐直響,但聽腳步有點淩亂,輕一下重一下的,估計女人是喝醉了酒。後來我聽到二樓傳來開門的聲音,才知道是岩顏回來了。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不,也許有四五十分鍾的樣子,那個穿皮鞋的男人下樓,發動小車走了。後來聽警察說,小車從這裏開走不久,就在青雲路撞死了一個女人。”
我皺起眉頭問:“那個男人扶岩顏上樓後,真的過了四五十分鍾才下來?您沒記錯?”老頭說:“我怎麼會記錯呢。人老了,落下個失眠的毛病,上半夜我基本上睡不著,手表放在枕頭下,每隔一會就看一次,一直要捱到下半夜,才勉強有點睡意。”
岩顏是一名單身女子,按照常理,馬小馬扶她上樓後,為了避嫌,應該很快離開才對,他為什麼會在岩顏屋裏呆那麼長時間呢?那時他還沒有跟岩顏談戀愛,兩人還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這就更令人生疑了。難道……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思路豁然打開。
我感覺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急忙打車趕到馬小馬住的新城區豪苑小區。坐在那天岩顏坐過的花圃邊,我仔細觀察周圍情形。花圃正對著馬小馬住的那幢樓的電梯間。我乘電梯上到馬小馬住的三樓,又下到二樓,再下到一樓,一層一層走下來,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從一樓下去,地下還有負一層,是小區停車場。停車場的出口是小區後門,照樣有保安和攝像頭24小時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