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轉身,身後頓時又是一片刀劍之聲。謀士恍如未聞,對公子懷璧居然施了一禮,靜靜道:“我對公子,也有一事相求。”
公子道:“講。”
他默默地垂下眼眸,低低道:“簡歌願用自己一命,換公主一命。”
公子忙道:“或許不至於此!……”
他並不想一定要殺他,他有經天緯地的奇才;而且……他是雲夢人。
謀士慢慢道:“我救你,背棄了故國、背棄了雲夢人,所以該死。但雲夢人是不會放棄的,會有人接替我的位置,總有一天,九州三陸的雲夢人會報此滅國大仇,重新回到故國。”
他一字一頓道:“這一天,一定不遠了。因為,東南方向,雲夢澤上空的那顆星,已經升起來了。雲夢王族的血脈並沒有斷絕,雲夢的王女,就要歸來了!”
他摘冠於地,跪下身去,對著東南的方向深深一拜,久久伏地不起。
公子一怔,猛然呼地立起:“什麼星要升起,是誰要歸來?!”
謀士伏地不語,公子臉色大變,突然急不可耐要大步下去,被王覽拱手攔住,靜靜道:“他已經死了。”
謀士伏地的身體下,暗紅的血慢慢地流了出來。他麵對故國的方向,用一把匕首,刺向了心髒。
西斜的日光在他的身體鋪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一時間,廳堂之上寂然無聲,隻聽殿外那高高的蒼穹之上有飛鳥掠過綠樹黃雲,聲聲長啼,回聲不絕——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晉湣帝元熙十二年四月,公子懷璧平定羌胡,草原大亂,羌胡五部分裂、自相殘殺,實力大損,最終遠遁大漠,五十年間不曾再踏入河西走廊一步。
同年,五月,涼州城內亂平複,大都督顧雍以私通羌胡的罪名處以梟首之刑,受牽連者有五十人之多,公子懷璧趁機大肆貶黜各豪族世家勢力,河西舊貴族從此一蹶不振。河西王不久因體弱之故,將河西大權殷殷托付與王弟公子懷璧,自己終日深居簡出、醉心享樂,再不過問政事。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了。
大風起漠北,落日滿燕山。
一隊馬車停在涼州城外的官道上,身後是兩隊武士緊緊跟隨。
為首的駿馬上,峨冠博帶的帝都特使一手執轡,身邊與他策馬緩緩並行的,是一身玄黑織錦戰袍的公子懷璧。
“這一次涼州一行,真是意想不到的風雲動蕩。”
公子凝視著前方滾滾黃沙:“若不是你,我差一點就死在顧雍那老匹夫手裏,真是窩囊。”
“若不是你,早在十幾年前,我就死多少次了。”姬驤截口道:“但我從來不覺得我欠你,該算計你的時候,照樣算計。所以你也不必覺得欠我,我們是對手、兄弟,但誰也不欠誰什麼。”
不是不欠,而是他們誰欠誰,誰又不欠誰,也許早已分不清了。
“胡說,你欠我那麼多,想賴賬不成?”公子懷璧大笑,勒馬停下,看著眼前的兄弟:“回到帝都,豺狼環伺,要小心應對,活著等到我兵臨長安城下的一天!”
姬驤揚眉,眼中暗芒一閃而過,大笑道:“我倒要看看,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如何兵臨長安、投鞭江水!”
二人相視而笑,但一笑之間,依然有鋒芒閃爍。
無論如何,他們的位置已經與當年不同,而且是相向而馳,越走越遠。
他們是兄弟,如今,更是對手。
公子懷璧慢慢道:“好,那你就在帝都等我,等我有朝一日,與你爭天下。”
“一言為定。”姬驤斂起笑容,牢牢看著公子懷璧的眼睛,伸出右手舉起:“我等你,與我爭天下!”
公子與他對視,同樣伸出右手,與特使“啪”地擊在一起。
擊掌為誓。
大風吹起狂沙,遮蔽了茫茫官道,那歸去帝都的隊伍越來越遠,終於不見。
公子懷璧依然策馬而立,抬首凝望蒼穹。有南飛的鴻雁啼鳴著振翅飛過。
謀士簡歌已經死去多日,而他死去的當天,竹下館中的鸞姬公主在床榻上閉上眼睛,一睡再也沒有醒過來。
但是謀士臨死之前留下的那一句話,讓公子懷璧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突然警醒。那個聲音一遍一遍在耳邊回蕩,心口處那個傷口又要隱隱作痛,可是深藏那裏的血嫁衣,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雲夢澤上空的那顆星,已經升起來了,雲夢的王女,就要歸來了!”
雲夢王族的血脈,已經在翠微城的烈火中消磨殆盡。這是誰,是哪一位王女要歸來?!
琅嬛閣中的女史靜靜看著星盤,突然一震。
在東南的方向,一顆星辰綻放著淡藍色的光芒,冉冉升起、漸漸明亮,把周圍無數黯淡的星子給壓了下去。
重光。
這是王氣之星,重光!
王女歸來,雲夢複國。
蒼穹上,風雲翻湧不息。這是一個黎明與黑暗交替的時刻,無數過時的星子要墜落,無數新星要升起。古老的禮樂製度要崩潰,腐朽的老貴族要在墮落中被淘汰,而新的掌權者正在從各個角落崛起,新的秩序在等待著建立。
這將是一個痛苦而漫長的過程,因為,文明的每一次進步,都要付出道德與鮮血的慘痛代價。
曆史的光影交錯間,有人離去,有人歸來,往來不息;還有人站在原處,靜靜地等待。
離開者,是為了迎接重逢;歸來者,是為了延續開始。但無論如何,所有人都在期待著,期待曆史的卷冊,翻開新的一頁。
但這個故事,已經結束了。www.gosky.net本網站每天堅持殺毒檢測,無任何病毒的綠色網站,飛天中文書目最為齊全,更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