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兜兜轉轉、汲汲營營,機關算盡,到頭來一切不過是一場空。”簡歌的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低聲道:“現在驀然回想,原來平生功業,到最後可以流傳下去的,隻有這一卷琴譜了……”
簡歌柔聲道:“阿羽,你記著,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沒有回來,你要代替我好好收藏它們。”
小童一怔,急道:“大夫,您要往哪裏去?”
簡歌笑了笑:“我漂泊太久,該找一找回去的路了。”
“您要回哪裏?回雲夢嗎?”
簡歌攏了攏衣袖要站起身,但由於久跪雙腿麻木,踉蹌一下。小童急忙上前扶住,他微笑著搖搖手:“無妨。”
站起身來。窗外,晨曦初起,天光青白。
時令已是四月,涼州城春日遲遲,比南方要晚,此時正是暮春時節。
他眺望著窗外清晨的薄霧,越來越濃了,遮蔽住視線。從此處望去,這座城市像是浮動在一片雲海之中,蒼茫無限。
他眼中閃爍過一種悠遠的神采:“是啊,雲夢。”
謀士回過頭來,在晨光中,他鬢邊的白發又多了幾根。小童一陣心酸,輕輕咬住下唇。他不想離開他,一點都不想。
簡歌溫和地撫摸著他的頭:“不要難過,孩子,這隻是暫別。你也會回去的,所有的雲夢人都要回去的。雲夢澤,翠微山,那是我們的家啊。”
“我也可以回去嗎?”
“是的,所有流落九州的雲夢人,總有一天,都會回去的。”簡歌的聲音溫和,卻有著毋庸置疑的堅定:“我還要在雲夢澤的小舟上,等著聽你撫琴呢。”
這句話,謝羽記了一生。
他日後成名,終於輾轉回到故國,一生未曾踏出雲夢一步。他始終都記得,那個謫仙般美麗而寂寞的人,他的老師,會在那雲夢澤不知何處的一葉小舟上,聽他撫琴。
而此時,初生的旭日掙脫了大地的束縛,跳出地平線。紅光陡然撕開晨霧,帶著一種侵略性的霸氣,天地間輪廓終於漸漸清晰。
一隻不知名的鳥兒發出清越的長鳴,宛轉而悠長,掠過已經綠意漸濃的花木,疾飛而去。
小童露出歡喜的神色,問道:“大夫,這是什麼鳥兒?”
簡歌微微一笑,正要回答,遠遠西麵的城外卻一陣驟起的喧囂,撕裂了涼州城的寂靜。
那是一種殺氣逼人的張力,殷雷滾滾聲中,涼州城門轟然洞開,番舍被驚動,酒樓被驚動,坊間被驚動,虎賁衛西山大營的方向也被驚動了,無數鐵甲武士策馬從街市中奔過,武士們一隊隊蜂擁而出,百姓們向城門湧去,一路聽人高聲大呼:“公子回城!公子回城!”
涼州城沸騰了。
晉湣帝元熙十二年,四月二十一,公子懷璧伐胡歸來,率數萬大軍日夜急馳,回到了涼州城。此時涼州城早已在顧瓊、左千城的控製之下,涼州百姓與城中虎賁衛大開城門迎接,歡欣雷動。
羌胡鐵騎兵臨涼州城下的時候,傳來了公子懷璧直搗王庭的消息。這座在顧雍手裏命懸一線的城市,終於在戰火中得以保全。
這一次的和平,希望是長遠的和平。
城中商旅、百姓用狂歡來表達激動,涼州城中、蒼水之畔,歌舞狂歡、火樹銀花,七日不絕。
當然,歡慶是後話,瑣事還是要解決的。
涼州城短短數月之間,幾乎數次易主。之前分明已經勝券在握、大權獨攬的安西都護府大都督顧雍,一夕之間成了階下囚。不光是他,幾乎所有人都不太明白這個轉折是怎麼發生的。
為什麼左賢王兵臨城下之時,應該身陷囹圄的公子懷璧會如神兵天降、現身漠北?他如何走出顧雍固若金湯的地下囚室,誰為他解開了“美人恩”的蠱毒?他又是怎麼避過鐵甲軍重重耳目,離開了生死一線的涼州,奔赴隴勒,率領大軍直搗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