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正對著城門,簾子挽起,慕容苓就那麼安靜地猶如局外的看客,疏離地旁觀著這場蒼涼地對峙。
城下的鮮卑數萬鮮卑士兵在督校的指揮下,整齊地向城頭叫囂的哄笑著。那笑罵聲鋪天蓋地,此去彼來,似乎要將長安城門偉岸銅城鐵壁轟倒。
慕容苓聽著他們那些取笑苻秦的笑話,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隻是感覺到它們就那麼平靜地流過心坎,很快又滑了過去……
沒有快意,更不會有痛感。
再抬頭,隻見一支金紋華蓋突然豎立在了長安城頭。然後,她看見騎馬立在大軍前列的慕容衝回頭望了她這裏一眼……
華蓋下,侍中大將簇擁著,一個著通天冠緗單衣者登臨於城頭。慕容苓分明看見了那人手扶著堞牆向下瞰視。
苻堅,這一刻,你站在長安城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城門牆上時,內心會是怎樣的驚詫與置疑?
隻是,麵對著這支由昔日與你而言不堪一擊,而今卻將關中蹂躪於鼓掌間的鮮卑舊部糾結起來的雜牌軍,你是否依然還有那睥睨天下的傲岸?
從鄴宮到未央宮,慕容苓腦中關於苻堅的所有的畫麵全都快速地一一閃過。痛苦與絕望,在這場戰役裏率先廝殺起來。
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料想到當年那個被你禁錮為孌,皮膚蒼白、而今身材頎秀卻依然擁著絕世容顏的男子會在十五年後不著甲胄以勝利者的姿態再次回到你的麵前,回到大秦子民的麵前,以一個男人的淩厲暴虐,要你亡國雪其恥!
雪其恥……
十二年沒見,苻堅顯然還有些不適應地陌生。那個白衣黑發傾國如初的男子顯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那般無能為力的鳳皇了……
慕容衝就那麼昂起高貴的頭顱,淩厲地直視著那個讓他痛恨到絕望的男人!
一霎那,僅僅是一霎那,他仿佛看見了苻堅的慌亂……
笑意,儼然爬上了嘴角。
他要的就是他的失措!
所有人都已沉默。
這樣的時刻,是兩個人的對決。他們,也許一直都知道。
苻堅終於還是開口,但誰都可以感覺到,他在試圖從容不破:“慕容衝,真的是你?”
慕容衝輕蔑地迎著他貌似鎮定的目光:“原來你真的老到老眼昏花了嗎?哈哈哈!”一陣狂笑以後,緊接道:“是不是還是無法相信,堂堂大秦不可一世的天王,也會落到今時今日讓我慕容衝兵臨城下的境地?”
苻堅聞言,心頭吃痛。
是吧?從沒想到,會是你慕容衝!
“你們這些白虜小兒,不過是朕家下之奴!何苦前來送死!”苻堅緊抓著城門堞牆上的磚沿,音量也拔高了數倍。
慕容衝再次失笑,他看來是真的怒極了吧!
“我們正是做久了奴隸,所以厭倦了為奴之苦!想要和你換換位子了!”慕容衝的聲音堅定而充滿戲謔。
苻堅大怒,高聲道:“爾等真是忘恩負義之小人!想我苻堅仁愛一世,待你們鮮卑慕容更是恩寵有加!沒想到你們竟然都是些豺狼虎豹的野心之人,竟在朕危難之際妄圖變天!真是罪無可恕!”
慕容衝聞言,大笑。
“哈哈哈!苻堅老賊!你真是可笑!好一個待我慕容鮮卑恩寵有加!好!你放心,待我們攻下長安,迎了吾皇,我們也會對你更加恩寵萬分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我們一樣會把你們接到我們鄴都去共享!”
說完,慕容衝就那麼戲謔地笑看著一臉悲憤交加的苻堅……
苻堅一時憤極無言,甩袖而去。
慕容苓冷冷地在遠處旁觀著這場似乎注定上演的戲碼,心裏隻是一個勁地覺得心疼。
慕容衝執意帶上她,是懲罰?還是拯救?她已然覺得沒有了意義。
死亡,對於她來說,已經成了一種沒有了痛感的麻木。
他想刺激她的,僅僅是,他執迷的恥辱。所以,她也明白了,原來她試圖不去在乎的,恰恰是他永遠都最在意的!
為了拯救他們的愛,他需要這樣來懲罰她,也懲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