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寸許新雪,走進火紅的胡楊林,嬴政皇帝覺得這個早晨分外清爽。
“父皇!”一個清亮的聲音從紅葉中飄來,流露出濃鬱的驚喜。隨著喊聲,一個少年手持短劍飛跑而來,撲到了嬴政皇帝懷中。“啊,長不大的胡亥也!”嬴政皇帝慈愛地拍打著少年汗水淋漓的額頭,撫摸著少年一頭烏黑厚實的長發,“大雪天,起這麼早做甚?”少子胡亥抬頭赳赳高聲道:“雪天練劍!胡亥要殺匈奴!”嬴政皇帝不禁一陣大笑:“你小子能殺匈奴?來,砍這根樹樁,看看你力道。”胡亥脆生生說聲好,退後兩步站定,嗨的一聲吼喝,雙手舉劍猛力剁向麵前一棵兩三尺高的枯樹樁。隻聽嘭的一聲悶響,短劍卡在了新雪掩蓋下的交錯枝杈中。胡亥滿臉通紅,使足全力猛然拔劍,劍未拔出,雙手卻滑出了雪水打濕的劍格,噗地向後跌倒,人已滾進了雪窩之中。嬴政皇帝樂得仰天大笑,拉起了一身黑白混雜的小兒子,右手輕鬆地拔出了短劍笑道:“父皇少時也用過這般短劍,看父皇還會用不會,教你小子看看。”說罷馬步站定,沉心屏氣,單手緩緩舉劍將及頭頂,陡然一喝斜劈而下,隻聽哢嚓一聲大響,樹樁的三分之一飛進了雪地。與此同時,嬴政皇帝也癱坐在了雪地上呼呼大喘,一時臉色蒼白。
“父皇萬歲——”胡亥興奮地高喊著。
“萬歲你個頭!”嬴政皇帝喘息著笑罵了一句。
“父皇起來起來。”胡亥跑過來扶起了父親,比自己劈開了樹樁還高興。
“你小子說說,方才看出竅道沒?”
“父皇大人,力氣大……”
“蠢!”嬴政皇帝又笑罵一句,“那是力氣大小的事麼?”
“父皇明示!”胡亥一臉少不更事的憨笑。
“記得了。短劍開物,忌直下,斜劈,寸勁爆發,明白?”
“明白!”胡亥赳赳高聲,兩眼卻分明一團混沌。
“你小子也!看著靈氣,實則豬頭!比你扶蘇大哥差幾截子!”
嬴政皇帝很是生氣,罵出來卻禁不住一臉笑意。不知為何,嬴政皇帝看見這個小兒子便覺得可樂,從來生不出在長子扶蘇麵前的那般威嚴肅殺。這個胡亥也是特異,十五六歲的大少年了,永遠地一副童稚模樣,脆生生的聲音,憨乎乎的笑容,白白淨淨的圓麵龐,恍然一個俊俏書生一般。不管父皇如何訓斥,這小胡亥永遠都是脆生生地答話混蒙蒙的眼神憨乎乎的笑臉,教嬴政皇帝又氣又樂。後來,皇帝也就索性隻樂不氣了。此刻,胡亥便脆生生道:“不!胡亥的法令修習第一!扶蘇大哥比不過!”
“噢?那你小子說,以古非今,密謀反秦,該當何罪?”
“儒家謀逆,一律坑殺!”
“問你儒家了麼?”
“稟報父皇!老師教的!”
“老師?啊,趙高教的好學生也!”嬴政皇帝大笑起來。
“父皇!兒臣一請!”
“噢?你小子還有一請?說。”
“兒臣要跟父皇遊山玩水!不不不!巡視天下,增長見識!”
“啊呀呀,小子狗改不了吃屎,還裝正經也!”
嬴政皇帝樂不可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時自覺胸中鬱悶消散了許多。小胡亥紅著臉不知所措。嬴政皇帝撫摸著胡亥厚實烏黑的長發笑道:“小子別噘嘴了,開春之後,父皇帶你去遊山玩水,啊。”胡亥哭喪著臉道:“父皇,兒臣沒記好,沒說好,你不要學了嘛。”嬴政皇帝又是一陣大樂,笑道:“你小子也!趙高教你兩句話都記不住,自家說本心話也便罷了,還賣了人家老師。”胡亥赳赳高聲道:“胡亥沒賣老師!老師好心,使胡亥教父皇高興,說這是頭等大事!”“好好好,頭等大事。”嬴政皇帝連連點頭,“左右教你小子跟著遊山玩水便是了。父皇也多笑笑了。”
少年胡亥高興地走了,說是該到學館晨課了。
嬴政皇帝兀自嘿嘿笑著,罵了句你個蠢小子讀書有甚用,徑自徜徉到白雪紅葉交相掩映的胡楊林中去了。對於自己的二十多個兒子,十多個女兒,嬴政皇帝親自教誨的時日極少,可說是大多數沒見過幾麵。可以確知的是,嬴政皇帝叫不全兒女們的名字,記不全兒女們的相貌,更不清楚大多數兒女的學業才具。依據嬴氏王族的法度:由駟車庶長(帝國時期為宗正)在每季的末月,對皇子公主的諸般情形向君主歸總稟報。在秦王嬴政之前,這一法度的具體實施的通常形式是,君主親自聽取稟報,而後再親臨考校,對王子公主一一督導,每年至少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