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兩年,大勢急轉直下。
原本赫赫震懾天下的秦國,頃刻之間大見艱難。秦昭王與範雎晝夜周旋,親自到函穀關坐鎮,派出函穀關守軍接應王齕十餘萬大軍班師,方才鬆了一口氣。剛剛喘息方定,又有快馬急報傳來:信陵君春申君統率六國聯軍攻秦!河內郡與河東郡岌岌可危!
三、曠古名將成國殤
白起的病勢時好時壞。然則,最教白起不安的,根本不是病情。
王陵兵敗,白起是預料到的。王齕大敗,卻大大出乎白起預料。出乎意料處,在於魏國楚國同時發兵。更有甚者,那個銷聲匿跡多年的信陵君魏無忌,竟然盜取兵符,力殺大將晉鄙而奪兵救趙。如此看來,山東六國確實是將秦國看做亡國大敵了。當此之時,秦國便當穩妥收勢,先行連橫分化六國,而後再圖大舉,何能急吼吼連番死戰?白起實在不明白,素來以沉穩著稱的秦王,如何在長平之戰後判若兩人,一錯再錯還要一意孤行?正在白起憂心忡忡之時,又傳來鄭安平率軍降趙的消息,白起頓時怒火上衝。他第一次見鄭安平,便認定那小子不是正品,所以斷然拒絕了教他做實職將軍。如何以秦王之明銳,竟看不出此等人物之劣根?如何以範叔之大才,竟連番舉薦此等人物擔當大任?一己之恩,竟以邦國大任報之,豈有此等名士?
第一次,白起對範雎從心底裏產生了一種蔑視。長平班師回來,有人告知白起,這是應侯受齊國魯仲連遊說,畏懼武安君功高而說動秦王所致。白起當時大不以為然:“國策之斷,歧見在所難免也。如此說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白起看來,範雎縱然睚眥必報恩仇之心過甚,然論國事,還從來都是坦蕩光明的,如何會生出如此齷齪手段?然則,此刻他卻隱隱看到了範雎的另一麵——謀國夾帶私情,恩仇之心過甚。與“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的商君相比,實在令人萬般感慨!如此之人身居大位,再遇秦王老來無斷,秦國能有好?
反複思忖,白起深夜走進書房,提筆給秦昭王上書,請求依法追究鄭安平降趙罪責。落筆之時,荊梅找了進來:“我說你個白起,有病不養,半夜折騰個甚?走,回去歇息。”白起對羊皮紙哈著氣道:“墨跡幹了送走,我便歇息,你去。”荊梅走過來一瞄拿了過去,看完一副苦笑道:“老師哥啊,教我如何說你?秦王已經不信你了,還能信那範叔?你這一上書,範叔恩仇心本重,豈不與你記恨?消息傳開,便是將相相互攻訐!秦王如何處置?對秦國有甚好?對你有甚好?瓜得卻實!”白起思忖一陣點頭:“師妹此言,確是有理。好,不上了。”順手將羊皮紙拋進了燎爐,一片火焰立即飄了起來。
不想此日清晨,範雎卻登門拜會了。白起雖病體困倦,但一聽範雎來訪,抱病下榻,依禮在正廳接待了。範雎一臉憂色,良久默然,兩盞茶之後方才長籲一聲:“武安君啊,秦王之意,仍想請你統軍出戰。六國聯軍,已經攻陷河內了。”
白起目光一閃:“應侯之意,還要守住河內河東兩郡了?”
“武安君之意,河內河東不守了?”範雎大是驚訝。
“範叔啊,”白起重重一聲歎息,“公乃縱橫捭闔之大才,如何也懵懂了?我軍新敗,目下舉國隻有二十餘萬大軍,九原五萬、隴西兩萬不能動,東路隻有十餘萬步騎了。河內河東,縱橫千裏,聯軍四十餘萬,我十萬大軍豈非疲於奔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是白起統軍,又能如何?如今之計,隻有放棄河內河東,盡速退防函穀關,而後分化六國,待兵勢蓄成再相機東出,豈有他哉!”
“武安君,範叔何嚐不是此意也!”範雎喟然一歎,驟然打住了。
“果真如此,範叔為何不力爭秦王定策?”白起大是困惑,“長平戰後,秦王不納我言,然對丞相還是一如既往也!”
範雎默然片刻,石雕一般突然道:“武安君隻說,能否奉君命出戰?”
“防守函穀關,何須老夫?”白起冷冷一笑,“但要老夫,便是與六國聯軍大戰了。白起死,不足惜也!然則,若要老夫親手葬送秦國最後一支大軍,不敢奉命。”
“武安君,告辭了。”範雎一躬,揚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