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遠交近攻(3)(3 / 3)

走進這座外表極其尋常的府邸,範雎又被一種奇特的風貌深深震撼了。

跨過門廳,迎麵一座高大的藍田白玉影壁,中間交叉鑲進了一張秦軍鐵盾與一口重型長劍,白石黑鐵,簡潔威猛得令人心頭一震。繞過影壁是寬敞簡樸的庭院,一色青石條鋪地,無石無水無竹無草,隻有北麵六級台階上的八開間正廳威嚴如同廟宇般矗立著,門額正中鑲嵌著四個鬥大的銅字——秦軍幕府,門廊下兩排長矛甲士挺身肅立如同石俑,比府邸大門的衛士多了幾倍。繞過幕府正廳是第二進,空蕩蕩一片沙土庭院,也是石水竹草樹全無,儼然一個小小校軍場。庭院東側是六排兵器架,分別掛著趙、齊、魏、楚、燕、韓六方大字木牌,各色兵器插得滿當當一無空隙。兵器架後是兩排長長的石條凳。西側是一長排無字兵器架。這座兵器架旁立了一根粗大的木樁,樁上掛著一副黑色精鐵甲胄。

“足下何人?”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範雎驀然回身,見一人從“校軍場”北麵石牆中間的一道石門中走出,一身本色苧麻布衣,腰勒大鞶牛皮帶,無發光頭銳利得像一支長矛。此人隻往庭院一站,一片肅殺便在冰冷生硬的庭院中彌漫開來。

“客卿國正監張祿,參見武安君。”範雎立即深深一躬。

“國正監何事?”白起沒有還禮,隻冷冰冰一句問話。

“奉秦王之命,受彈劾之書,查閼與戰敗之情。”

“既是國事,請入正廳說話。”白起一擺手,徑自穿過“校軍場”向幕府大廳去了。範雎也不說話,跟著進了廳堂。

這幕府正廳卻也奇特,一色的青石板地麵青石長案,仿佛進了一個冰冷的石窟。青石長案後的大牆上,一麵可牆大的“秦”字中軍大旗,碩大的青銅旗槍熠熠生光。對麵大牆上則是一幅極大的羊皮大圖——天下軍爭圖。旗下一座劍架,橫置著一口秦王金鞘鎮秦劍。右側牆下一方石案,台麵銅架上插著一麵黑色金絲邊令旗,旁置大銅匣上有兩個紅色大字——兵符。左側牆下是一排書架,擺滿了各式成卷的黃舊竹簡。

“武安君大有武道氣象,在下欽佩之至也!”範雎不禁一聲由衷讚歎。

“請入座。”白起一指帥案西側的石案,自己也席地坐在了對麵偏案,一臉冷漠地看著範雎,靜候他發問。

範雎微笑中突兀一問:“武安君可是墨家院外弟子?”

“入得廳堂,但言國事,餘事恕白起無可奉告。”

雖依舊冷漠,範雎卻分明看見了白起目光中火焰閃爍,從容笑道:“有朝臣上書彈劾:武安君輕發閼與之戰,而致秦軍大敗,武安君作何說?”

白起驟然一陣愣怔,冷冰冰道:“如此責難,夫複何言?”

範雎正色凜然:“同有朝臣上書:穰侯兩次輕啟戰端,閼與之戰喪師八萬,綱壽之戰喪師三萬而寸土未得,實為大秦百年未見之國恥,當依法治罪。武安君職掌兵權武事,縱未統兵出戰,亦當有所與聞,卻作何等解說?”

白起默然良久,一聲歎息:“天意也!白起何說?若秦王認同此說,白起領罪。”

“武安君差矣!”範雎肅然道,“秦為法治之邦。法不阿貴,乃商君新法之精要。武安君雖與穰侯篤厚,然豈能以私情亂法,致使新法毀於一旦乎?君乃大秦柱石,稟性剛正而潔身自好,此朝野皆知也。然則,君私情太重,私義過甚,明知兩戰不可而不據理力爭,隻保得一己‘不為錯戰’之名也!事後依法查究,君又寧替他人背負罪責,不思律法公正,藏匿罪臣而徒亂法度。大臣若皆武安君者,秦國豈有護法之忠烈?秦法豈能綿延相續?在下雖職微言輕,然職責所在,為武安君汗顏也!”

這番話正氣凜然一擊而中要害,白起頓時麵色漲紅。自入軍旅直到一路做到上將軍武安君高位,白起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如此正麵指斥過。白起坦蕩剛直,雖在戰場機謀百出無可匹敵,然在朝局官場卻拙於應對。兵家之事,白起曆來傲視當世,不屑與任何人比肩,也從來以為,兵家恥辱永遠都不會落到自己頭上。然則,目下這位張祿說的恰恰卻是兵家之事上自己的錯失,且牽涉出如此深刻的一番道理,實在無法辯駁。細細想來,這個國正監說得確實在理。護法護國,便得如商君一般“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若自己一般,對穰侯輕啟戰端有異議,隻是稱病不帥;對穰侯更改封地之法有異議,隻是婉言辭謝實封,僅此而已,委實令人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