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匆匆趕回武安備兵去了。趙何鬱鬱沉思,連最是在意的晚餐都免了,一直在殿中轉悠著守候著。
“稟報我王,樂乘將軍到。”
“快!宣他進來。”
樂乘是樂毅的次子,三十餘歲,自幼熟讀兵書,與長兄樂閑一般沉靜,儒雅之風頗似其父。當初樂毅棄燕入趙,騎劫大軍被田單火牛陣一舉擊潰,落葉遇秋風般丟了齊國,其山倒之勢比當年樂毅攻齊快捷了許多。燕惠王姬樂資大悔不迭,更怕樂毅記恨於燕國而率趙軍攻燕,於是派出密使致書樂毅,將當初之過推於“左右誤本王”,宣示自己的本意是“為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歇息議事”,末了竟然指責樂毅“將軍過聽,以與本王生隙,遂棄燕歸趙。將軍自以為計可也,卻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恩義也”。先期隨後母在劇辛護送下秘密抵趙的樂乘,見書大是不齒,冷笑道:“君王多厚顏,如此言語,竟能啟齒也!”樂毅淡淡一笑:“亡羊尚知補牢,縱有文過飾非,也是用心良苦。”樂乘記得,父親書房的燈光當夜一直亮著。天亮時,父親將他喚進書房,拿出滿當當字跡的三張羊皮紙說,這是給燕王的回書,你便做我信使了。為明父親本意,樂乘仔細讀完了那封少有的長書。父親開篇直言不諱道:“樂毅非佞臣。當初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也,故遁逃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唯恐足下之左右不察先王信臣之理,又不白臣之用心也,故敢以書對。”寥寥數語,潛藏著諸多意味,樂乘不禁大是讚歎。接著,父親細致論說了燕昭王的惕厲奮發、敬賢拔士與任用樂毅滅齊的經過以及給燕國帶來的巨大利市,顯然是要給燕惠王立一麵君道人道的大銅鏡。末了那段話猶是感人,樂乘至今尚能一字不差地背誦下來:
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吳王闔閭聽伍子胥而成大業。夫差卻賜藥以殺伍子胥,而拋屍於江。吳王夫差不悟才士可以立功,故殺子胥而竟不悔。子胥不明吳王之歧見,故屍身入江猶有恨意。臣立功免身,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既臨不測之罪,自以幸免為利。今雖身托外邦,而大義不敢逾越也。
臣聞: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才,數受教於高士君子,自當恪守大道。臣恐王唯聽左右之說,
而不察賢才之疏遠,故敢獻書以聞,願王留意也。
這封回書,燕惠王無言以對,隻好三番五次地向趙國示好,請趙王準許樂毅回故國探訪。趙何心明如鏡,也三番五次地不予理睬,直到樂毅默認了,才“王命特許望諸君訪燕”。這是明白警告燕國:樂毅是趙臣,燕國若有加害之心,便是與趙國為敵。後來,樂毅隻身回燕,燕王多方說服樂毅回燕重掌兵權,都被樂毅婉言辭謝了。眼見樂毅不歸,燕惠王提出請樂毅長子樂閑回燕承襲昌國君爵位,不想樂毅卻道:“樂氏既在趙國,自當為趙國之將,何能再做逃趙之事?”燕惠王不禁驚慌道:“樂氏為趙將,忍心攻燕乎?”樂毅笑道:“樂氏不攻燕,此乃樂毅與趙王明白約定,燕王毋憂。”從燕國歸來,趙何請樂毅出山掌趙國上將軍大印,樂毅悠然一笑道:“樂毅年邁力衰,已喪掌兵雄心,愧對趙王了。若得軍情緊急,臣之兩子或可盡力。趙國良將輩出,何須一老朽之力也。”從那以後,樂毅以客卿之身在觀津真正地做了隱士,樂閑樂乘先後做了趙國將軍。
“將軍但坐。”樂乘一進來,惠文王先禮節一句。煮茶侍女尚未就位,惠文王急迫坐到樂乘對麵席位問:“將軍且說,閼與如何援救?”
樂乘頗為機敏,來路上已經謀劃妥當,從容答道:“趙王明察:閼與為兵家險地,一道大嵰山崎嶇難行,大軍無法疾進,難救也。”
“如此說來,閼與丟了?”惠文王倒吸了一口涼氣。
“卻也未必。”樂乘似乎成算在胸,“閼與兩萬精銳,或可守得一段時日。目下,我可一軍出武安迂回上黨,斷秦軍歸路;待樂閑中山之戰了結後,出兵南下夾擊,閼與必能失而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