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孤城血卜(9)(3 / 3)

此日清晨卯時,幕府聚將鼓隆隆擂起。駐紮在即墨的二十三位將軍腳步匆匆地聚來,臉上顯然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圍困即墨的是騎劫所部,以遼東飛騎為主力,向來是燕軍中的複仇派。幾乎在劇辛抵達的同時,薊城另一路密使也到了騎劫大營,對騎劫並一班大將秘密下了一道王書:三日之內,若樂毅不交出兵符印信,著即拿下解往薊城。騎劫原本勇猛率直,此刻卻沉吟了一陣才開口:“秦開所部唯樂毅是從。移交兵權,必是大將齊聚。秦開從莒城趕來,也得一兩日。三日拿人,有些說不過去。特使能否寬限到旬日之期?”

“不行,至多五日,此乃王命!”密使毫無退讓餘地。

騎劫一咬牙:“好,五日。諸將各自戒備,不得妄動。”

驟聞聚將鼓,一夜忐忑不安的密使立即驚得跳下軍榻,鑽進商旅篷車帶著幾名便裝騎士逃出了軍營。騎劫正趕著密使車馬的背影前來問計,不禁憤憤然罵道:“鳥!燕王用得此等鼠輩,成個鳥事!”

及至眾將急促聚來,聚將廳的帥案前兵符印信赫然在目,卻隻肅然站著一個中軍司馬,竟不見素來整肅守時的上將軍。軍法:大將不就座發令,諸將不得將墩就座。這案前無帥,卻該怎處?正在一班將軍茫然無所適從的時節,聚將廳的大帷幕後悠然走出了一個兩鬢斑白的布衣老人,寬袍散發,麵帶微笑,不是樂毅卻是何人?

“諸位將軍,”樂毅站在帥案一側淡淡笑著,“樂毅疏於戰事,六載不能下齊,奉命歸國頤養。王命:騎劫為滅齊上將軍。王書在帥案。中軍司馬,即刻向上將軍交接兵符印信。”

“昌國君,”騎劫一時難堪,“莒城諸將未到,半軍交接……”

“騎劫將軍,你想他們來麼?”樂毅依舊淡淡地笑著,“但有兵符印信,自是大將職權。將軍以為如何?”

“謝過昌國君。”騎劫深深一躬,“末將行伍老卒,原本不敢為帥。”

“將軍何須多說。”樂毅擺了擺手,“我隻一句叮囑:猛攻即墨可也,毋得濫殺庶民,否則後患無窮。”

“嗨!”騎劫不禁習慣性地肅然領命。

“諸位,軍中無閑人,樂毅去了。”布衣老人環拱一禮,悠然從旁邊甬道出了幕府。

“恭送昌國君!”二十多員大將愣怔片刻,一聲齊喊。密使本來當眾發布了命令的,樂毅交出兵權之後,必須由兩千騎士“護送”回燕。此時此刻,眼看著統率他們十三年帶領他們打了無數勝仗的上將軍一身布衣兩鬢白發踽踽獨行而去,這些一腔熱血的遼東壯士酸楚難耐,誰還記得逃跑密使的命令?

幕府外軺車轔轔,待騎劫趕出幕府,布衣老人的軺車已經悠然上路了。從即墨出發去趙國,幾乎要貫穿齊國東西全境千餘裏。偏是樂毅不帶一兵一卒,隻軺車上一馭手,軺車後一個同樣兩鬢如霜的乘馬老仆人,一車三馬上路了。

“昌國君,”老仆走馬車側輕聲道,“還是走海路入楚再北上,來得穩妥。”

“舍近求遠,卻是為何?”樂毅笑了。

“元戎解兵,單車橫貫敵國千餘裏,老朽實在不安。齊人粗猛……”老仆硬生生打住,將“連自家國王都殺了”一句吞了回去。

樂毅一陣大笑:“生死由命,人豈能料之也?若齊人聚眾殺我,化齊方略根本就是大謬,樂毅自當以身殉之,何須怨天尤人?若齊人不殺我,化齊便是天下大道。大將立政,卻不敢以身試之,豈不貽笑天下也!”

“昌國君有此襟懷,老朽汗顏。”老仆在馬上肅然一拱,“能與主君共死生,老朽之大幸也。”樂毅淡淡一笑,對馭手吩咐道:“從容常行之速,一日五六十裏,無須急趕。”馭手“嗨”地答應一聲,軺車在寬闊的官道上轔轔走馬西去。

日暮時分,將到膠水東岸。車馬歇息,樂毅吩咐在官道旁邊的一片樹林中紮起了帳篷。此地已經離開即墨六十餘裏,熟悉的即墨城樓已經隱沒在暮春初夏的霞光之中了。正在帳篷前篝火燃起老仆埋鍋造飯馭手刷馬喂馬之時,突聞東邊曠野裏馬蹄聲急驟而來。樂毅久經戰陣,凝神一聽,是不到十騎的一支精悍馬隊。馭手一聲大喊:“昌國君上馬先走!末將斷後。”樂毅微微一笑,安然坐在了篝火旁的一塊大石上:“慌個甚來?沒聽見上路時說的話麼?”馭手一陣臉紅,兀自嘟噥道:“便是死,也不能教齊人欺淩。”將長劍往篝火旁一插,挽起一副強弩躲在了軺車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