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即墨聚來大片飛鳥,成群盤旋飛舞在城門箭樓,時而又箭一般俯衝到城內巷閭,久久不散。一連三日如此,即墨城中傳開了一個神秘見聞:日出之時,每見田單將軍站上將台,天上飛鳥便大群飛來。將軍走下將台,飛鳥也就散了。於是,驚奇的人們紛紛向西門箭樓的士兵打問,將軍日每清晨上將台做甚?一個士兵悄悄說了自己的親身所見:日出之前,將軍上台求教上天指點即墨;此時,天上便有一個模糊的聲音與將軍說話;說話之時,便有大群飛鳥盤旋飛來,完全掩蓋了說話聲;說話完畢,鳥群倏忽消失。
在舉城驚訝的時日,田單在校場聚集軍民鄭重宣示:“爾等軍民聽了:天音告知田單,再有三年,即墨苦戰便將告結,齊人大勝複國!上天會給即墨降下一個仙師,指點我等如何行事。自今日始,即墨要遵天意行事,違拗天意,城毀人亡!”
“將軍萬歲!”“遵從天意!”舉城軍民的聲浪直衝雲霄。
田單帶著幾名軍吏走回幕府的路上,一個稚嫩的嗓音突然響徹街巷:“田單,吾乃仙師也——”隨著喊聲,一個總角小童赤腳從對麵屋頂飄了下來,正正地落在了街心。田單念誦了一聲“天意也”,肅然拜倒在地:“仙師在上,弟子田單叩見。”總角小兒道:“田單聽了,吾隻日每一句,毋得攪擾也。”說罷又是木呆呆一副小兒憨頑之相,與方才神采判若兩人。田單以隆重大禮將小兒接到了幕府,派了兩名使女侍奉起居,又請來一名老巫師護持神道。日每雞鳴之時,田單便隻身進入仙師後帳請教天意,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仙師。
即墨軍民精神大振,原本準備悄悄逃亡的百姓們頓時穩住了。畢竟,即墨已經守了五年,既然天意還有三年,再守三年何妨?此時出逃,三年後豈不禍及子孫?
清明一過,是春水化冰農田啟耕的三月。三月初九這日,即墨人正在陸續出城下田,燕軍大營卻突然開進五裏進逼城下,殺氣騰騰地將出城農夫趕回城內,封鎖了即墨。按照樂毅慣例,此等重大變故必先有安民告示,至少也當陣前通令。這次突然變臉不宣而圍,年年三月被燕軍大為鼓勵的戰時春耕,自是莫名其妙地終止了。田單心知異常,立即派出斥候縋城而出秘密探察,得到的回報是:樂毅被緊急召回薊城,大將騎劫代行將令。不到一日,又接到密報:燕軍在大將秦開率領下,重新圍困莒城。田單心中一動,立即下令全城戒備,迎戰燕軍猛攻。
這天夜裏,魯仲連又一次秘密潛進了即墨。將兩隻後援海船的事匆匆交代給中軍司馬,魯仲連將田單拉到隱秘處壓低了聲音:“田兄,老燕王壽終正寢了!”
田單雙目陡然生光,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軟軟地靠在了土牆上。
魯仲連將田單扶到木案前,順勢坐在了那片破爛的草席上:“田兄,時機也!”
“你說,我先聽聽。”田單疲憊地喘息著。
“我意,還是反間計。”
“千裏駒也?黔之驢也?”田單不禁揶揄一笑,“故伎重演,還想碰壁麼?”
“兵不厭詐!”魯仲連認真非常,“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姬樂資可不比老姬平。從做太子時,這安樂王子便對樂毅多有不滿,每次潑髒水,背後都少不了這小子。”
“照此說,我等要再給樂毅潑一次髒水?”
“嘿嘿,兩次。”魯仲連也笑了。
“天意也!”田單一聲歎息,“皎皎者易汙。樂毅兄,田單對不住你了。”
三日之後,十名精幹文吏隨魯仲連秘密出海了。在新王即位朝局微妙的時節,薊城巷閭酒肆之間傳開了一股風聲:“臨淄燕官說了,即墨田單最怕的是猛將騎劫,根本不懼樂毅。”“齊人還說了,樂毅賣燕,做齊王之心沒死!”“那還有假,齊軍當年殺了多少燕人?樂毅如何,不報仇反倒籠絡齊人,分明不對味嘛!”隨著種種口舌流言,更有一首童謠迅速傳唱開來:
四口不滅 白木棄繩
六載逢馬 黑土自平
不消說得,一班想在新朝大展宏圖者,立即將童謠與紛紜傳聞秘密報進了王宮。
二十六歲的姬樂資,在老父王病勢沉重的兩年裏,早已經與一班新銳密謀好了新君功業對策:一旦即位,半年之內,力下全齊;三年之內,吞滅趙國稱北帝;十年之內,南下滅秦統一華夏;最多十五年,姬樂資便是天下混一的華夏大帝。長策謀定,年輕太子的心日每都在熊熊燃燒,孜孜以求地等待著昏聵無斷的老父王早日歸天。在姬樂資看來,當年擁有六十三萬大軍的齊國是天下第一強,而燕國二十萬之旅能在一月之間颶風般掃掠齊國七十餘城,燕軍自然更是天下第一雄師。若不是樂毅莫名其妙地停止進攻,最後兩城豈能數年不下?自三皇五帝春秋戰國以來,何曾有圍城五六年而不下城的打法?分明是樂毅在糊弄父王,寬厚的老父王卻信以為真,當真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