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兄先換衣衫,我來給田兄說事。”魯仲連扒下腳上咕唧咕唧的泥水長靴,光腳大坐在草席上咕咚咚猛灌了一大碗涼茶,長籲一聲,侃侃說了起來。
與田單分手,魯仲連在薛邑滯留了將近一月。
原來,突聞五國發兵攻齊,孟嚐君驚怒交加驟然病倒,癱在榻上熱昏不醒,隻是連連呼喊:“田地昏暴!亡我田齊也!”及至聯軍兩戰大勝,齊國的六十萬大軍一朝覆亡,孟嚐君病勢更加沉重了。當時,樂毅已經派軍使送來文書:隻要孟嚐君作壁上觀,不鼓動齊人反燕,燕軍便不入薛邑。然則孟嚐君若突然一死,薛邑三百裏肯定將落入燕軍之手;薛邑一失,齊人複國的王族根基將不複存在。情急之下,魯仲連孤身出海,在蓬萊島請出了一位老方士。匆匆回到薛邑,孟嚐君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老方士卻也神奇,硬是以“馭氣之術”加自己煉製的丹藥,使孟嚐君脫離了險境。魯仲連立即與馮驩在孟嚐君榻前議定了保全薛邑的方略:薛邑宣示自立,不助齊,不歸附於任何大國。實際上,為齊國抗燕軍民提供一個秘密後援基地。方略商定,魯仲連帶著孟嚐君的兩封親筆書簡,星夜南下楚國。
楚國正在一片慌亂之中。
雖說楚王羋橫對當年遭受齊湣王淩辱深為痛恨,密令淖齒鼓動齊國難民剮殺了齊湣王,但眼看著燕國五路進軍步步得手,齊國眼看當真要滅亡了,楚國君臣反而大為恐慌起來。被中原呼為“南蠻”的楚國,曆來最蔑視的,便是這個老牌貴族燕國;燕國也是天子貴胄最老諸侯的做派,曆來不與楚國南蠻來往。戰國以來,即便是蘇秦合縱時期,楚燕之間也沒有諸如相互聯姻、互派人質、互相救援等實質性邦交往來,形同陌路。兩國朝野都以為,除非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齊魏趙三大戰國滅亡,否則遠隔萬裏的楚燕兩國幾乎永遠都是風馬牛不相及。孰料世事多變,燕國一個合縱攻齊,強大得與秦國並稱“東帝”的齊國,竟匪夷所思地一朝瓦解。楚國君臣頓時驚訝得瞪起了眼睛。當初,楚國不願加入合縱攻齊,並非真正效忠齊國,而是認為合縱攻齊根本就是兒戲。當年,楚國魏國齊國分別出頭合縱攻秦,哪一次不是大敗而歸?如今一個弱燕出頭,堪堪四十萬兵馬,能滅得了擁有六十萬精兵的皇皇齊國?
楚人認為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偏偏雷霆萬鈞逼近到眼前了。
若燕國迅速滅齊,最危險的當然是沒有加入合縱攻齊的楚國。燕國遼東飛騎的威力已經令天下刮目相看,楚國的半老大軍如何抵得這些生猛的遼東虎狼?吞並了齊國的燕國南下攻楚,簡直便捷極了。楚國的新都壽郢已經在淮水南岸了,燕軍若從琅邪、薛邑兩路南進,不消三五日便可進逼楚都,如之奈何?
在這惶惶之時,魯仲連到了壽郢。
魯仲連第一個說服了春申君黃歇,與春申君共同晉見楚頃襄王。這位深沉寡言的楚王隻一句話:“但能安楚,吾必舉國從之!”
魯仲連也隻幾句話:“楚做後援,支撐齊國抗燕軍民,拖住燕軍不能南下,天下必當再變,楚國自安。”
“齊國抗燕?”楚王大是驚訝,“七十餘城盡失,齊人何從抗燕?”
“楚王所知,但其一也。”魯仲連悠然一笑,“雖失七十餘城,然有三地,足可撐持。東有即墨,聚集齊國商旅精華二十餘萬;南有莒城,聚集齊國庶民三十餘萬;西有孟嚐君薛邑,財富根基尚在。若楚國施以援手,齊人必能複國!”
楚王哈哈大笑:“如此說來,齊國命運握在我大楚之手了?”
“唇齒相依也。”魯仲連淡淡漠漠,“楚國命運,亦在齊人之手。若無齊人浴血抗燕,今日之齊,明日之楚也。”
“魯仲連所言大是!”年輕的左尹莊辛霍然站起道,“楚國未入燕國合縱,已在五國孤立。若不救援齊國民軍,燕國吞滅齊國之日,楚國隻有形影相吊坐以待斃了。”
楚王一陣思忖,終於拍案而起:“好!本王從魯仲連之策,後援齊國。”
那日,楚王當殿命左尹莊辛為援齊特使,與春申君、魯仲連共同籌劃援齊事宜。事關楚國存亡,昭氏等一班老世族破天荒地沒有出麵作對。
田單眼睛一亮:“如此說來,你是海路來了?”
“田兄果然商旅孫吳。”莊辛笑道,“大海船三艘,便在之罘島,所需物事盡有,隻是要一個運貨謀劃。”
“好!”田單拍案而起,“天不滅齊,樂毅卻能奈何?”大手一揮道,“中軍司馬,立即集中三萬精壯軍士並城中全部車輛,一律做商旅便裝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