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嚐君,你,你,豈有此理……”晏岵本斯文老名士,麵對這尖酸刻薄的戲謔,又羞又惱,一時大窘,渾身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孟嚐君大辱斯文,成何體統?該當治罪!”陳玎嘶聲高喊起來,十元老一片呼應,“成何體統?該當何罪?”喊成了一片。
孟嚐君哈哈大笑:“斯文?你等還曉得斯文?整個一通狗屁,臭不可聞,破相敗國!”
“我王明察:如此大臣,成何體統啊……”十元老一片聲地叩頭嘶喊起來。
齊宣王不耐之極,“啪”地一拍書案:“術士之言,枉為大臣!若再無話說,本王退朝。”這一下發作,大出老臣們預料,一時愣怔,後悔與孟嚐君糾纏了。
“我王容稟。”一個蒼老的聲音緩慢地回蕩開來。
這次卻是另一個頗具神性的人物開口了,他是太廟令陳詵。太廟是王室供奉祖先的神聖廟宇,太廟令便是掌管太廟祭祀的大臣。通常但有大事,國君都要到太廟祭祖,一則請求祖先庇護,二則在祖宗麵前占卜吉凶。因了這兩個特殊用場,太廟令成了巫師與卦師的化身,分量與太史令不相上下。這陳詵與陳玎一樣,都是王族遠支,但他有一處為別人所不及,是十元老中唯一的在職大臣,也就是還沒有退隱。
陳詵似乎很茫然,誰也沒有看,聲音很是穩當實在:“我王以田文為上將軍,此乃失察也。田文本是靖郭君庶子,生性紈絝奢華,蒙先王重用,立嫡封君,卻從來不務經國之道。此人大養門客,幾達三千餘,封地私兵亦有萬人之眾。更令人咋舌者,田文在封地燒毀全部隸農債券,收買民心,竟敢公然稱為‘狡兔三窟’!此等人物一旦握兵,臣恐坐大為患,成尾大不掉之勢。其時,我王何以自處乎!”
隨著元老們的奏對,齊宣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陳詵剛剛說完,他便拍案怒道:“爾等元老,如此捕風捉影,當殿流播蠱惑之辭,算得國事對策麼?本王不聽也罷。爾等下殿去!”
“我王差矣!”陳玎高聲抗辯道,“原是我王許臣等盡言,更逼臣等將秘事公開,既已言明,我王便當批駁有道,何能不了了之?!”其餘元老們也抖動血書同聲附和:“老將軍所言極是,我王不能不了了之!”那一片蒼老的頭顱一齊叩地咚咚,沒有一個人起來。
齊宣王是一下子愣怔了,這才真正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這些元老們顯然有備而來,大有以死諫威脅他就範的意味。驟然之間,齊宣王竟不知如何應對了。孟嚐君麵色鐵青,礙著方才彈劾他的惡言,他隻有等齊宣王命令行事。齊宣王一愣怔,急切間也不知如何扭轉這個僵持局麵了。
“臣啟我王:請準蘇秦與元老們辯駁國事。”蘇秦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
“好!”齊宣王立即拍案,“丞相盡管駁難,本王洗耳恭聽。”
“敢問陳玎老將軍,所謂三變破國出自何典?抑或何人杜撰?”蘇秦開口了。
“這與你何幹?隻需占得大道公理便是!”陳玎滿臉漲紅。
蘇秦哈哈大笑:“隻可惜也,全然信口雌黃!”瞬息之間,馳騁六國朝堂的名士氣度在蘇秦身上又神奇地複活了,他在元老們麵前悠閑地踱著步子,目光卻始終盯在陳玎的臉上,“順勢而動,應時而興,此乃三千年來邦國興亡之大道。五帝不同道,三王不同法,舜變堯,禹變舜,商湯變夏桀,周武變殷紂,平王變西周,三家分晉變春秋,李悝新法變戰國,商鞅新法變強弱。亙古三千年,一個‘變’字囊括了天下風雲!善變者強,不變者亡,豈有他哉!戰國以來,魏國兩代巨變而成霸主,魏惠王沒有第三變而一落千丈。秦國兩次小變,出不得函穀關一步,孝公與商鞅第三次大變,而成天下第一強!所謂三變破國,可曾在一個國家應驗?!”見元老們喘息一片,目光卻顯然不服,蘇秦口氣一轉道,“再說齊國,太公田和之變在國體,先君齊威王之變在吏治,既非法度完備,更未觸及根本。根本何在?在於田製、封地、隸農、政體四大症結。我王第三變,正是要真正徹底地像秦國那樣變法。這第三變恰恰是齊國強大之根本,是齊國統一天下之起點,否則,隻有任秦國欺侮而不能戰勝!諸位倒是說說,究竟是三變強國?還是三變破國?”
元老們瞠目結舌,無一人說話。孟嚐君冷笑道:“我看,這‘三變破國’改為‘三變破貴’才妥當,不怕丟失封地,你等胡亂聒噪個鳥!”最後竟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