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道:“六國幕府以蘇秦與四大公子坐鎮,此所謂幕府五魁。幕府之下,是六軍統帥子蘭,再次是五國主將。論兵家才能,幕府五魁大體與張儀不相上下,都是半瓶水。其中唯有信陵君通曉兵法,然此人遭魏王嫉妒,從來沒有提兵戰陣的閱曆。至於上將軍子蘭,更是拘泥成例的貴胄公子,既無軍旅行伍之錘煉,更無統帥大軍之才能,唯知弄權而已。此人為帥,不能服眾,隻能生亂。下餘五國主將,三平兩能:三平庸者,晉鄙、田間、韓朋,兩能者,肥義、子之。肥義雖能,職爵卻低,又兼依附平原君,隻能以平原君馬首是瞻,不會出謀。子之位高權重,又是燕王心腹,建功心切,最有可能出謀劃策。歸總而論,信陵君與子之是左右戰陣大計的兩個人物。”
“丞相以為,六國幕府會生亂麼?”
“生亂必不可免,然有蘇秦在,不會亂得沒有頭緒。”張儀踱步思忖道,“兩個人物能拿出甚個妙計?我目下若明若暗,想不清楚。”
“其實,丞相已經說清楚了。”
“噢?我說清楚了?”張儀大笑搖頭,“如何我還在霧中?”
“計自人出,人必有本。”司馬錯微微一笑,“子之是與胡人作戰的能將,所謀必不能離開騎兵。騎兵所長,在於快速奔襲。若子之謀我,必不在正麵硬仗撐持,而在襲我北地與崤山,使我首尾不能相顧,然則也有一難。”
“難在何處?”
“燕國派兵六萬,騎兵卻隻有一萬。若要奔襲,須得增加魏國鐵騎。而魏國又恰恰沒有派出騎兵。丞相以為,六國重新增兵甚或換將,有可能麼?”
“斷然不可能。”張儀一揮手,“六國成軍,乃利害算計之結果,誰肯以一將之謀亂格局?”
“如此,我便踏實了。”司馬錯舒了一口氣,“無奔襲之危,下麵的棋便由不得他了。隻是,司馬錯要有求於丞相了。”
“噢?要我做甚?說便是!”張儀一下子興奮起來。
司馬錯低聲說了一陣,張儀哈哈大笑:“好!我張儀便真灑脫一場!”
軍師大帳便在中軍大帳旁邊,張儀回帳一說,緋雲高興地跳起來收拾。嬴華卻直愣愣道:“你真要領軍?”張儀笑道:“還有假麼?快去收拾甲胄。”嬴華道:“可知秦軍軍法,無端敗軍者斬?”張儀道:“無端敗軍,自要斬首。與我何幹?”嬴華急紅了臉:“別裝糊塗了,不是戰陣之才,何須無辜涉險!”張儀笑道:“樗裏疾老調,君上都沒讚同,還說個甚?”嬴華道:“正是君上嚴令:我必須保護你安然無恙。”張儀揶揄笑道:“那就整日價睡大覺完了。”嬴華又氣又笑道:“秦軍將才多的是!”張儀笑道:“然則,誰有我熟悉河外?”說著拍拍嬴華肩膀,慨然高聲道,“有如此大軍,如此統帥,如此謀劃,我張儀竟連走馬戰陣的膽識也沒有,何顏對秦國父老?何顏居丞相大位?”嬴華默然片刻,粲然一笑道:“好!隨你了。”便進了後帳。
片刻之間,嬴華緋雲出帳,看著帳中鐵塔也似的一條大漢,不禁相顧愕然。原來張儀已經披掛整齊:頭上一頂帶護耳護目的無纓鐵盔,身上一副大護肩的將軍鐵甲,腳下一雙牛皮鐵頭戰靴,手持一口越王吳鉤。張儀本來身軀偉岸,一身黑色鐵甲上身,雙眼在護目小孔中晶晶發亮,加上彎月形吳鉤,在燈下無聲矗立,頓顯威猛可怖。
猛然,嬴華緋雲咯咯笑作一團:“吔!活活一個江洋大盜!”
張儀這身披掛,是秦軍的戰將鐵甲,全副重量達六十餘斤,若加上弓箭兵器連同幹糧幹肉,當在百斤上下。僅此一點,可知做秦軍猛將之難。張儀此刻鐵甲上身,頓時湧出一股無堅不摧的力量快感,大是暢快。聽得兩人笑聲,張儀一拱手道:“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了。”嬴華緋雲更是笑得不亦樂乎。
“噫!你如何不披掛自己的上將甲胄?也輕便點兒。”嬴華很是驚訝。
“此乃奇襲,帥甲鬥篷招搖過甚。噢——好英武的少年將軍!”
嬴華與緋雲,卻是一身牛皮銅片軟甲,足下戰靴,頭頂銅盔,身上斜背一個牛皮袋,當真是纖細英武的少年將軍一般。張儀對兩人叮嚀了此行要點,三人大步出帳,恰逢司馬錯派來的隨行軍務司馬也剛剛趕到帳外,四人就著上馬樁跨上戰馬,飛馳出了大營。
秦軍的主力營寨紮在函穀關外的崤山北麓,六國聯軍的新營地已經推進到洛陽以西的山塬地帶,中間相距不過數十裏之遙。而秦軍的一支騎兵已經插到了六國聯軍的身後,隱蔽在虎牢山西麵的山穀之中。張儀要去的地方,正是這支騎兵隱藏的無名穀,地形不熟,當真是難以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