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雨雪霏霏(7)(2 / 3)

“那你報仇了麼?”少年興致勃勃。

“還沒有。然老夫的心卻沒有死。告辭。”藍衫人一拱手,徑自出門去了。

梅姑去掩門,卻驚訝地站在門口不動。白雪問:“梅姑,怎麼了?”梅姑掩門回身,麵色蒼白道:“那人剛出門就不見了蹤影,鬼魅般消失了,好怪異!”

白雪點點頭沒有說話,沉思良久,低聲吩咐:“放出信鴿,請侯嬴大哥來一趟。”

梅姑答應一聲,跑向庭院深處。片刻之後,一隻黑色的鴿子衝上藍天,帶著隱隱哨聲向東飛去。

放走信鴿,梅姑吩咐兩個仆人幫著興致勃勃的子嶺殺那隻野羊,自己便去廚下打點整治,要為子嶺的箭術膂力慶賀一番。白雪卻一直在後院望著遠山出神,思忖今日這個不速之客的來路,為商鞅擔心,偏又勾起了濃濃的思念。十幾年來,她每天都要在這裏站上一兩個時辰,望著遠山踱步,方圓丈許的草地都被踩出了硬土。夕陽將落的時分,庭院中飄來濃鬱的肉香,白雪知道野羊已經燉好了,不想教梅姑或兒子看見自己癡癡凝望的樣子,信步來到前院。

“篤篤篤”,又是敲門聲。

梅姑正在收晾曬的衣服,回頭看著白雪做了個鬼臉笑道:“吔,侯嬴大哥忒快嘛。”

子嶺衝過來道:“梅姨,我來開門,我不怕。”

白雪慈愛地笑道:“嗬,子嶺長大了,那就去。”

梅姑不自覺拿起石案上子嶺的短劍,跟著子嶺來到門後。大門“咣當”拉開,子嶺粗聲大氣問:“敢問何方人士?”梅姑不等門外回答,在子嶺身後道:“本莊夜晚不留客人,敢請務必見諒。”

暮色中,門外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梅姑,不記得我了麼?”

梅姑驚訝地一個箭步衝到門前,見門外兩人一黑一白,都是長須飄飄,白衣人正對著自己親切地微笑。梅姑猛然醒悟,衝回院子高聲叫嚷:“大姐大姐,快來呀,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

子嶺怔怔地擋在門口:“你是何人?梅姨那麼高興。”

門外人笑道:“你是子嶺麼?如何不教客人進門?”

子嶺認真搖頭:“沒問清白,不能擅入我家。”

門外人點頭笑道:“挺認真,小將軍似的,問吧。”

子嶺一點兒不笑,一副大人氣魄:“姓甚名誰?從何處來?所為何事?”

門外人微笑答道:“姓衛名鞅,從鹹陽來,為了找你,找你娘,還有梅姨。”

少年子嶺有些茫然:“衛鞅?噢,我好像聽說過這個人……娘。”一轉身,不禁驚訝失色,“娘?你如何哭了?”

白雪早已經來到門後,聽著父子二人的對話,按捺不住心潮起伏,不禁淚流滿麵道:“子嶺,他就是,你的父親……鞅,你終於回來了。”一下子撲到商鞅肩頭……

少年子嶺的臉憋得通紅:“梅姨,他,他是我的父親麼?”

梅姑擦著眼淚笑道:“蠢!父親還有假?”

子嶺撲通跪倒叩頭:“孩兒白子嶺,參見父親大人!”

商鞅樂得大笑,一邊揉眼睛,一邊扶起已經長過自己肩頭的少年,“參見?大人?禮數蠻大也。來,教我看看!好,精氣神都不錯,快長成大人了,啊!”

說話間,梅姑已經幫荊南將兩匹馬牽了進來拴好,邊喂馬邊親熱地和荊南比劃著又笑又叫。荊南也高興得“啊噢”不斷,夾七夾八地既比劃著路上的經曆,又訴說著莫名的興奮。少年子嶺被驟然降臨的父親誇獎得紅著臉局促地笑著,有些不知所措。白雪走過來高興地攬著父子二人的肩膀:“有話慢慢說,走,進屋。梅姑、荊南,進屋了。”梅姑高興地答應一聲,拉著荊南走進正屋大廳,又飛跑出去吩咐兩個仆人準備接風酒宴,又飛快地捧來茶水,忙得像隻穿梭的小燕子。荊南也幹脆跟著她忙前忙後地張羅。少年子嶺想了想,說要從地窖取酒,也跑到院子忙去了。

白雪和商鞅坐在大廳,默默相望打量,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怔怔地看著闊別十三年的商鞅,白雪明顯感到了他身上凝聚的滄桑風塵。昔日英挺白皙的商鞅,臉上已經是膚色粗黑,溝壑縱橫,長須垂胸,兩鬢染霜了。一個剛剛年過四十歲的男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卻顯出一種比同齡人要蒼老得多的麵容。不用問他受了多少辛苦,僅僅從那種不能掩飾的疲憊感,就能體察到他的曲折艱難和嘔心瀝血。

商鞅也靜靜地望著白雪,覺得她依然那麼美,美得動人,灑脫爽朗的英氣中沉澱出一種深沉的風韻,披肩的長長秀發變成了高高挽起的發髻,圓潤秀麗的臉龐和窈窕的身軀略微豐滿了幾分,就像中天的一輪明月,舒緩安詳,而又明豔無比。那雙永遠如澄澈湖水般的眼睛,依舊噴發著火熱的光芒,隻有那從眼角延伸出去的細細的魚尾紋,才銘刻著如縷如絲的漫長歲月對她青春年華的劃痕。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要在人跡罕至的山林中寡居獨處,僅僅依靠情感的堅貞,是無法消解那如火如荼的本能衝動的。隻有白雪,憑借著出類拔萃的家世給予她的胸襟、品性、學問、見識,才錘煉得出這種“久經滄海,難為一瓢之飲”的高貴氣度。也隻有這種並非刻意追求操守,而奔著一種境界飛升的高遠情愫,才遠遠超越了塵世尋常的堅貞節烈,才能駕馭自己的靈與肉達到至美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