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天算六國(9)(3 / 3)

孫臏隻得去了,心裏老大不舒坦。

魏惠王大是高興,席間立即正式冊封龐涓為上將軍,孫臏為上卿。在魏國,這兩個職位的爵次是同等的,隻不過上將軍是軍權,上卿則是綜合性的國政大權,幾與丞相接近。龐涓立即謝恩受封了。孫臏卻堅辭不受,隻是答應留在魏國給師兄襄讚一段軍務,不敢受職。魏惠王雖然老大不悅,卻也不好勉強,隻得暫時拜孫臏為客卿。

孫臏記得很清楚,那晚回來,龐涓就早早歇息了,沒有與孫臏再說一句話。孫臏卻在庭院裏徘徊了半宿,直到刁鬥打了四更,才去了臥榻躺下。

為了扶助已經被封為上將軍的龐涓盡早站穩腳跟,然後自己也可以安心離開,孫臏全力為龐涓讚劃軍機,有時即或當著魏王,也直言不諱。想起來,陰謀就是在這時候開始滋生的。陰謀開始的細節和過程,在孫臏的記憶中已經不清楚了,可以說,那是被後來的巨大災難所帶來的痛苦淹沒了。他睿智明晰的心海裏,唯獨留下了兩片深深的烙印——魏惠王不想讓齊國擁有與龐涓相匹敵甚至超過龐涓的兵家大才,這是陰謀的根基;龐涓對他的才華,甚至對他的家世的忌憚,以及對他的“深沉心機”的憎惡,是陰謀的枝葉。沒有魏王的默許,龐涓不可能對他這樣的名家實施公然的陷害和殘酷的臏刑[17];沒有龐涓的攛掇權術,魏惠王則不可能視他為“魏國的威脅”。

在被監禁並被殘忍地挖掉膝蓋骨時,孫臏對陷害陰謀都一無所知。突然降臨的災難,使他的心智完全懵懂了。他的狂亂失態、呼天搶地與語無倫次的辯解,自然地被當做“驚嚇失心”——瘋了!真是上天佑護啊。否則,陷害必然還將繼續,直到他生命消失。從龐涓輕蔑的大笑中,孫臏突然悟到應該繼續瘋下去。於是,他真的瘋了,沒有冷暖,沒有饑飽,沒有廉恥,沒有尊嚴,像豬,像狗,像乞丐,傻呆呆直愣愣地遊蕩著。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的天賦智慧與無與倫比的悟性神奇地複活了。當他在寒風料峭的冬夜,遙望著深邃蒼穹燦爛的星鬥時,計謀的孳生伸展,竟像圖畫一樣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一切都是那樣清楚,就像他對戰場風雲的洞察。他的智慧告訴他,麵對陰謀迫害,他隻有以堅忍的意誌和最荒誕的方式求得生存,伺機逃走。

十載寒暑,終於被他等到了一個機會,齊國使臣將他秘密地帶出了魏國。

“先生,齊王看望你來了。”

輪椅轉了過來,孫臏看見田忌和一個紅衣高冠的人站在院中,那肯定就是威名赫赫的齊王了。還沒等孫臏行禮,齊威王已經走過來深深一躬:“先生受苦了。”孫臏拱手作禮:“病殘之軀,不能全禮,我王恕罪。”齊威王豁達地笑了:“先生不必拘於俗禮。從今日開始,先生不必對任何人作禮。”眼睛一瞄,卻看見了旁邊的“山川地形”,驚訝笑道:“敢問先生,這是觀賞麼?”田忌走過來一看,也大為驚訝:“先生何時所製?”孫臏微笑道:“閑來無事,我指點兩個使女堆砌的。”

“我王,先生做的是魏國山川地形!”田忌興奮地指點著。

齊威王仔細一看,恍然大悟:“先生在揣摩戰事?”

“習兵之人,陋習也。”孫臏謙遜地笑答。

“先生,魏國已經大舉進攻趙國,同時在巨野澤北岸屯兵八萬。先生對此有何高見?”齊威王開門見山,謙恭求教。

孫臏淡淡一笑:“噢,終究是開始了。”他絲毫沒覺得突兀,侃侃道:“魏國攻趙,是吞並天下第一步。趙成侯新喪,太子剛剛即位,魏國咬住這個時機,顯然想一舉滅趙。以趙國目下之將才兵力,絕非魏國對手。近日之內,趙國必然要向齊國求救。”

“齊國當如何應對?”

孫臏微微一笑:“敢問齊王之誌若何?”

“先生何意?”

“齊王若滿足於偏安東海之濱,則趙國可任其自生自滅。齊王若誌在天下,則趙國存亡事關重大。”孫臏笑著頓住了。

齊威王拊掌大笑:“東海一隅,窩得人心慌也!”

孫臏點了點頭:“齊王須知,趙為大國,可使魏國增加六百餘萬人口、一千餘裏國土。趙國一滅,燕國與中山國便失去屏障,魏國可順勢攻滅。那時候,整個大河之北,直到陰山草原與遼東海濱,縱橫萬裏,皆成魏國,其勢將難以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