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誌忍自是知曉他言下之意,略想了想,卻是笑了,“聽聞那麥穗待肖將軍極為信任看重,更是授將軍江北軍副元帥一職,他不過前腳剛走,你便來我營中投誠,是否有些……”
“周將軍此言差矣。”肖毅麵露坦直,絲毫不見尷尬羞愧之色,又道:“大丈夫立世,自當學那良禽,擇木而棲。不瞞將軍,之前麥帥來冀州,我便是這樣說,現在將軍來,肖某仍是這句話。”
一句話堵得周誌忍竟無話可說,厚顏無恥做到肖毅這種地步,也是一種本事。
待肖毅後周誌忍沉默良久,終下令命大軍暫停攻城,主力轉而追著江北軍軍部進入太行山區。
消息傳到阿麥處已是中秋,江北軍中軍剛轉移到十字嶺下。周誌忍果真如她所料沒攻冀州,這是一喜,可他卻又兵分幾路緊追著江北軍進了太行山,這便又是一憂了。喜憂交雜之下,阿麥心情很是複雜。徐靜倒是極想得開,笑道:“莫海正在容城與傅悅對峙,周誌忍軍生生棄了到嘴的肥肉,非要跟在屁股後麵追著咱們跑,看來是事前就得了陳起的囑咐了,定要先把咱們主力打敗了再說了。”
阿麥緩緩點頭,若她是陳起也會如此,那年就是因為輕易放江北軍入了烏蘭山,這才生了後麵這許多麻煩出來,陳起這次決不會再給她喘息之機。
徐靜見阿麥麵容沉重,忍不住勸道:“咱們現在境況雖難,可也不是不能翻身,周誌忍為了追咱們已是幾次分兵,他這樣一個老將竟然犯了如此的兵家大忌,可見陳起定然追得很急。這說明什麼?”
阿麥看一眼徐靜,略一思量後答道:“嶺南戰事已近尾聲,陳起等不及了,如今大夥爭的都是時間,一旦南邊那位平定嶺南回過身來,陳起就再無機會南下了。”
徐靜小眼睛眯了眯,習慣性地去捋下巴上那總也不見長的幾根胡須,笑道:“既是你能想通這些,便沒什麼好憂慮的了,咱們隻要能拖住周誌忍便是大功。”
阿麥沉默片刻,卻輕聲說道:“我卻不願拖著等著南邊來救,靠人終究不如靠己。”
徐靜不覺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卻是笑了,點著阿麥說道:“阿麥啊阿麥,你每每都能叫我刮目相看啊。”
阿麥也跟著輕輕地笑了笑,並未接話。
親衛備好了飯菜,請阿麥與徐靜過去吃飯。他兩人剛在桌旁坐下了,林敏慎從外麵急匆匆進來,湊到阿麥耳邊低語了幾句。阿麥聽得麵上微微變色,轉頭問林敏慎道:“他沒看錯?”
林敏慎答道:“小五去村裏買東西,和那女子正好走了個對麵,雖然身形上變了許多,可麵容變化卻是不大。我也親自去試探過了,她雖說自己就是這十字嶺人,丈夫外出做工去了,聽她口音卻不是當地的口音。”
徐靜在一旁聽得奇怪,不禁問道:“這是遇到誰了?”
阿麥答道:“小五在村子邊上遇到個女子,長得極像徐秀兒。”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桌邊站起,顧不上和徐靜細說,隻吩咐林敏慎道,“你帶我去看看。”
林敏慎當下便帶了阿麥去尋那個長得極像徐秀兒的女子。
江北軍雖是駐紮在十字嶺下,可因怕驚擾當地百姓,大軍駐地離村莊還有段距離,阿麥走了好一陣子路才進了村子,跟著林敏慎來到村後一處十分簡陋的土坯房外。
房門緊閉,親衛小五與兩個江北軍士兵正在院子中守著,四周還有一些膽大的村民探頭探腦地往這邊扒望著。阿麥上前,輕拍了屋門說道:“我是江北軍元帥麥穗,請大嫂開一下門。”
屋內一直靜寂無聲,阿麥停了片刻,抿了抿唇,低聲叫道:“秀兒,開門,我是阿麥。”
又過了許久,屋門才吱呀一聲被從內打開了,徐秀兒紅著眼圈站在門內,衝著阿麥輕聲叫道:“麥大哥。”
阿麥卻是一時愣住,愕然地看著徐秀兒說不出話來。此刻她才明白小五所說的身形大變是何意,隻見徐秀兒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是懷了七八個月身孕的模樣。二人在門口一時僵著,半晌,徐秀兒才下意識地用衣袖遮了遮肚子,讓開門口,低聲說道:“進來坐吧。”
阿麥木愣愣地跟著徐秀兒進屋,直到在長凳上坐下了才回過些神來,對著忙著收拾屋子的徐秀兒說道:“你別忙活了,坐下歇會兒。”
徐秀兒情緒已是平定下來,將桌上縫了一半的嬰兒衣服收了起來,又倒了碗水放到阿麥手邊,十分歉意地說道:“家裏沒茶,麥大哥將就些吧。”
阿麥低頭喝了口水,口中隻覺發澀,竟不知能和徐秀兒說些什麼,她這樣大的肚子,顯然是在到青州之前就有了身孕的,而她一身未婚打扮,可見並不曾正式地嫁了人。阿麥掩飾般地連連喝水,一碗水很快便見了底。徐秀兒默默地將陶碗接了過去,又從水壺中倒了一碗出來,端到阿麥麵前。
阿麥環視了一圈屋內,低聲說道:“你……這是何苦?”
徐秀兒嘴角輕輕地抿了抿,笑容很是淺淡,在一旁坐下,低著頭說道:“這樣過日子也挺好的。”她停了停,又問道,“小公子那裏可好?”
“好。”阿麥點頭答道,“我叫人把他送到江南去了,跟在我身邊難免有危險。”
徐秀兒緩緩地點了點頭,神情中不覺透露出一分向往來,“江南好,那邊還太平。”
阿麥聽了便柔聲說道:“別自己苦自己了,跟著我走吧,等這邊形勢穩定些,我便叫人送你去找小公子,你和他在一起,唐大哥那裏也放心些。”
徐秀兒垂頭不語,過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看向阿麥,細聲說道:“麥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還是想一個人在這裏過日子。”
徐秀兒麵容溫柔,神色卻是十分堅毅,已和漢堡城裏那個隻知哭泣的小姑娘判若兩人。阿麥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心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徐秀兒既然選擇如此,那就由她吧。
思及此,她便點了點頭,說道:“也好,就依著你吧,我留兩個人給你,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見徐秀兒又要拒絕,阿麥站起身來直截了當地說:“就這樣定了,你別再推辭。如今世道亂,你一個弱女子,又馬上要生產,我放你一個人在這裏如何放心!再說以後若是被唐大哥知道,我也少不了挨他埋怨。我留人在這裏給你,等你生完孩子一切安定之後,你若還想獨自生活,我自會把人撤走。”
徐秀兒見阿麥態度強硬,隻得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謝她道:“多謝麥大哥照應。”
阿麥看著她動作已顯笨拙,心中一時複雜莫名,再說不出什麼來,隻衝著徐秀兒擺了擺手,轉身出了屋子。林敏慎與小五等親衛還等在院中,阿麥吩咐小五帶著個老實得力的人留下一同照顧徐秀兒,自己則轉身快步出了院子。林敏慎瞧出她情緒有些不對,忙在後麵跟了上去。
回到軍中,徐靜還在帳中等著阿麥吃飯。親衛出去把飯菜重新熱過,阿麥趁著空當就向徐靜簡單地說了幾句徐秀兒的情況。徐靜和徐秀兒並不熟識,隻知道她是和唐紹義與阿麥一同從漢堡逃出的,後來留在了石達春府中照顧漢堡城守遺孤。聽到徐秀兒竟然有了身孕,他一時也甚是驚愕,不禁問道:“孩子父親是誰?”
阿麥默了默,說道:“我沒問,不過看她十分喜愛那孩子,應是她心屬之人的血脈。”
徐靜雖然足智多謀,可卻不懂女子的這些心思,聽了奇道:“你如何得知?”
阿麥眼前便閃過那縫了一半的小衣衫來,雖都是普通的細棉布,可做工卻是十分精致,是下了工夫的,若不是喜愛這孩子又怎麼有心思做這些?
徐靜仍在等著阿麥的回答,阿麥卻不願與他講這些,隻歎息著搖了搖頭。
有通信兵進來稟報消息,說新軍統領黑麵已按軍令領新軍暗中向東北方向的陵和縣運動。一旁親衛動作迅速地在桌上鋪上了地圖,徐靜在地圖上找到了陵和,用手指點了點說道:“在這裏,此處已出了太行山,地勢頗為開闊,十分適合大兵團作戰,離得容城又近,張生騎兵很快便可到達此處。”
阿麥點頭,她費盡心機謀劃不過就是要周誌忍在陵和與江北軍展開決戰。賀言昭等堅守青州已是分去了周誌忍部分兵力,莫海又將傅悅堵在容城之北,周誌忍手中兵力也就剩下十餘萬,隻要謀劃好了,江北軍未必沒有扭轉戰局的機會。
徐靜想得比阿麥還要遠一些,手指沿著太行山滑下,“隻要賀言昭能夠守住青州,一旦我們陵和戰勝,立刻南下救援青州,內外夾攻吃掉周誌忍留在飛龍陘外的幾萬人馬,然後迅速兵出西北,經武安奪新野直指靖陽,攻下靖陽,便可將陳起困在關內!”
阿麥聽了怔了片刻,卻是望著徐靜笑了,說道:“先生,你一下子給我畫了好大一張麵餅,可我這裏麥子種還沒下地呢!”
徐靜也不由得笑了,輕輕順了順胡子,道:“放心,快著呢。就算你不急,總會有人替你急的!”
阿麥又問那通信兵軍械造辦處的消息,通信兵答道:“張大人已將軍械造辦處遷往清風寨後的深山之中,說有清風寨的人照應著,一切都好,請元帥放心。”
清風寨是太行山中的地頭蛇,隻要有他們照應著,張士強那裏自然會安然無事。阿麥聽了便放下心來。誰知沒過兩日,張士強竟和息榮娘一同來了。
自從豫州一別,阿麥已是半年未見息榮娘。阿麥隻當經過豫州一行,兩人好歹也算做過一回戰友,這息榮娘對自己的態度多少能有些改善,沒想到這次再見麵,息榮娘一張俏臉依舊是冷冰冰的,不見半分笑意。轉頭再看張士強,竟也是沉著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