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頂天家族(2 / 3)

二哥以疾風怒濤的飛快速度通過寺町通。

樹葉落盡的行道樹被二哥卷起的強風吹得不住搖晃,叡山電車一路由北往南挺進,嚇壞的汽車駕駛急忙讓出一條道路,路人紛紛跌進騎樓。

“讓開!讓開!”二哥喊道。“叡山電車大人要通過嘍!”

我從車窗探出頭,陣陣冷風吹過。

門燈、路燈、櫥窗燈、酒館屋簷上的大燈籠、西式餐廳的燈火、舊家具店門口的油燈、自窗外飛逝的街燈,燈光全打在偽叡山電車上,車身閃亮耀眼。偽叡山電車折射夜光,行駛在沒有鐵軌的馬路上,所到之處就像紅海一分為二,人們紛粉讓路。如此令人雀躍的景象,仿佛二哥的光榮時代重現。二哥的光榮時代,也就是父親的光榮時代,昔日父親變身成富態的布袋和尚催促二哥的身影,此刻曆曆在目。

“真教人懷念!”二哥全力疾馳,任憑風聲在耳畔呼嘯。“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

我和麼弟跪在座位上,從車窗探出身子,揮著手呐喊:“呀荷——”

“唉,怎麼辦,矢三郎。大哥明明身陷九死一生的危機中,我卻莫名覺得有趣極了。我實在太不正經了。”

“沒關係的,盡情跑吧,哥。這也是傻瓜的血脈使然。”我說。“覺得精采有趣是件好事啊!”

偽叡山電車突然在寺町通上蛇行起來,擦過路旁房舍的屋簷,撞飛雨樋,打破馬路邊的櫥窗。

“怎麼了,哥,不要緊吧?”

二哥沉默不語,車體搖晃一路蛇行,然後,他語帶哽咽地說:

“老爸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那晚老爸就是這麼對我說的。我待在井底怎麼想都想不出,現在總算想起來了。”

我感覺得出二哥全身上下的傻瓜熱血即將沸騰,聽得見他心髒的鼓動。

“覺得精采有趣是件好事啊!”

二哥朗聲說道,我和弟弟也跟著唱和。

越過二條後,寺町通的路麵狹窄許多,我們差點撞上轉角的住商混合大樓,二哥縮窄了車體勉強避開,繼續往南駛去。我站在電車前頭遠望,穿越京都市政府的樹叢旁後,寬敞的禦池通就在眼前,逐漸逼近的寺町通拱廊宛如黑暗中一條通往晶亮燦然的異世界的隧道。

“哥,你打算一路衝進拱廊嗎?”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要去先鬥町,我們要去先鬥町。”

“先鬥町在哪兒啊?”

好在是綠燈,二哥速度未減直接通過禦池通,衝進寺町通的拱廊。四周突然被耀眼的光芒籠罩。

二哥通過本能寺大門前,撞飛違規停車的單車,刮跑擺在西服店門前販售的連身洋裝,將堆在舊書店門口的美術書籍吹得頁麵翻飛。屋簷相連的文具店、咖啡廳、畫具店、蛋糕店、定食屋,一一飛逝而過。二哥速度飛快,所到之處莫不刮起強風,鳩居堂的漂亮扇子和信紙被吸了出來,在拱廊內飛舞。

“二哥,可以在三條左轉嗎?”

“這太難了。”

盡管我們人在寺町三條,但無法改變方向。非但如此,本該是筆直的寺町通竟微微右偏。二哥吃了一驚,從三條寺町派出所和蟹道樂餐廳中間穿過,轉往右方,撞飛“腳踏車請下車,改牽車而行”的看板,而飛出的看板又打破速食店的窗戶。“真不好意思。”二哥如此低語,擦過三島亭的簷燈,沿著寺町通往南而行。

“哥,我看停車改用跑的,好不好?”

“抱歉,矢三郎。我現在沒辦法。”

“那就先去四條通吧。”

我們改以四條為目標,但奇怪的是,一直遲遲到不了四條通。更怪的是,從三條到四條,理應是南北一路貫穿的寺町通竟有些婉蜒,我們一再經過看起來眼熟的商店,當第二次從掛滿橘燈籠的錦天滿宮前通過時,我們才發覺情況有異。因為世上隻有一座錦天滿宮啊!

“哥,我們一直在同樣的地方繞圈子!”麼弟探出車窗外說道。

仔細一看,外頭街燈依舊耀眼,但已經不見四處逃竄的行人,商店裏也空無一人,氣氛詭異。我使勁踩穩,發現地麵微微斜傾,記得寺町通應該不是坡道才對。

“哥,不對勁。放慢一下速度吧。”

“矢三郎,你的要求可真多。”

二哥盡可能試著放慢速度,但他似乎管不住體內激昂沸騰的傻瓜熱血,仍是一路在無人的寺町通內橫衝直撞,同時間坡度愈來愈陡,以誇張的角度直逼天空而去的拱廊前方不是四條通,而是高掛夜空的圓月。

“這是偽寺偽町通!”

我轉頭望向關在籠裏的金閣和銀閣,他們正用麼弟的手機講電話,竊竊私語。我衝向鐵籠,從尖叫的兩人手中搶下手機。

“你們到底打電話給誰!”

金閣與銀閣冷笑。“怎樣啊,矢三郎。難道你沒聽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句話嗎?我打給夷川親衛隊,叫他們繞到前麵埋伏了。”

“渾帳,你要設多少陷阱才滿意!”

“怕了是嗎?”金閣鼻孔翕張得意地說。

“怕了是吧?”銀閣也說。

接著金閣和銀閣一同放聲喊道:“你們就這樣掉進鴨川吧!”

“哥,不好了!”我在電車頭大喊,但管不住衝動的二哥隻“嗯”了一聲做回應。

眼前一路綿延的寺町通陡然左彎,往鴨川直去,前方的圓月突然消失了蹤影,偽叡山電車隻能在偽寺町通的引導下前進。不久,一路往上的斜坡突然變得平坦,和駕駛交通工具越過山頭時的感覺一樣,我覺得腳底發癢。下一秒,我們往下俯衝,光芒耀眼的拱廊宛如一座巨大的溜滑梯,朝左方畫出一道圓弧,這下二哥更加擋不住衝勢。坡道再度趨緩,可是這次等在偽寺町通出口的,竟是波光粼粼的鴨川。

“哥,我們會衝進河裏!”

“冬天的鴨川很冷,要先做好暖身操。”

“你們被騙了!”金閣開心地大呼小叫。“卷土重來!卷土重來!”

“喂,你們也會一起掉進鴨川哦。”

“哼,這就叫作同舟共濟。”

“吳越同舟!吳越同舟!”

在街道上空一路朝鴨川而去的偽寺町通,終於來到盡頭。

偽叡山電車順勢飛出,從車窗往外看,耀眼的白色隧道從寺町三條一帶升起,像條婉蜒的管子般穿越寺町、新京極、河原町、先鬥町的夜景,一路直奔鴨川。

竟然幹出這麼誇張的事!雖然是敵人,但這等變身術確實厲害!

眼下是滾滾而流的鴨川。

“騙倒他們了!騙倒他們了!”金閣開心地喊道。

但麼弟毫不畏懼地回道:“是你們被騙了!”

麼弟撲向一個塗成紅色的吊環,以全身的重量使勁往下拉。

偽叡山電車的地板開啟,冒出一個眼熟的鍋爐,那是弁天的飛天房掌管飛行的中央控製裝置——飛天鍋爐引擎。麼弟將藏在座位底下的紅玉波特酒倒進鍋爐內,二哥旋即變身成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物體,姑且稱之為“偽飛天叡山電車”吧。

偽叡山電車稍稍擦過水麵,飄浮在鴨川上空,車體似乎濺到了一些水花,二哥直呼:“嚇,好冷!”

我們在空中搖搖晃晃,俯看先鬥町的住商混合大樓以及曆史悠久的各家日式料亭的燈火在鴨川沿岸排成一列。其中一處燈火,就是京料理鋪千歲屋。玻璃窗內是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正是準備吃我大哥的星期五俱樂部成員。

尾牙宴已經開始了。

“你們一再出怪招,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才甘心!”

“我已經技窮,再也使不出怪招了。”金閣以哽咽的口吻應道。

我抓住金閣和銀閣的脖子,一把將他們拖出籠外,抱著他們來到窗邊。他們哀嚎道:“等一下,暫停一下、暫停一下!”

“沒時間等了,你們就一路流向大阪灣吧!”

我想將他們丟進鴨川,但他們頑強抵抗,毛茸茸的手緊抓著窗緣,死命搖頭。

“我不要再被丟進水裏了!我會凍死的,我說真的!”

“喂,星期五俱樂部正在舉辦尾牙宴呢。”我對垂吊在窗緣上的兩人冷笑。“你們是想掉進冰冷的鴨川,還是滾燙的鐵鍋呢?”

金閣、銀閣麵對眼前的超級難題,一時做不出抉擇,吊在窗緣上抽動著鼻子,但最後歎了口氣。“那就選鴨川吧。”兩人鬧脾氣似地低語,落向冰冷的鴨川。

撲通,撲通,傳來兩個水聲。這兩個愚蠢的傻蛋實在無法令人憎恨,但畢竟是可恨的敵人,我目送他們漂向遙遠的大洋。眼前最要緊的,隻有一件事。麼弟將紅玉波特酒倒進鍋爐引擎中,二哥轉動車體,將車頭對準京料理鋪千歲屋。

“在天空飛行還真是怪呢。”

“哥,星期五俱樂部的人就在那裏,直接停在那家店的後門吧。”

“你的要求也太強人所難了,我可是第一次在天空飛啊。”

“我用風神雷神扇扇點風吧。”

“小心一點哦。”

“我會輕輕扇的。”

我打開車窗輕輕扇了一下,但似乎還是太強了,飄浮在鴨川上空的偽叡山電車衝向了千歲屋。我們心驚膽跳地看著包廂的玻璃門逼近,然而飛天偽叡山電車衝勢未減,竟直接破門而入。

千歲屋的二樓包廂瞬間塌毀。

榻榻米翻了過來,燈泡碎裂,煙灰缸四處亂飛,鐵鍋翻覆,在星期五俱樂部成員的怒吼和慘叫聲中,我仿佛聽見弁天歇斯底裏的笑聲。我們將漂亮的和室拉門撞得皺成一團,這才緩住衝力,二哥輕聲呻吟:“鼻子好痛。”偽叡山電車翻覆,我和麼弟連同鍋爐引擎一起被拋進包廂。麼弟原形畢露,緊緊抱著滾向壁龕的鍋爐引擎。

我變身成大學生,站在昏暗的包廂內。麼弟縮著身子不住顫抖,我一把抓住他毛茸茸的頸子,讓他叼住風神雷神扇。“矢四郎,你馬上跑去仙醉樓,阻止長老們的會議。”

“嗯。”

“盡可能拖延時間,如果不行就用這把扇子朝他們輕輕扇一扇,用完就還給紅玉老師。老師應該也在仙醉樓。”

麼弟含糊不清地說著話,意思應該是:哥,那你呢?

“我救出大哥就趕過去。快走,你這模樣待在這裏會被吃掉的。”

麼弟尖叫一聲,逃離走廊。

在燈火熄滅的包廂內,星期五俱樂部那班人不住呻吟。

二哥人呢?大哥在哪裏?黑暗中,我以鼻子努力嗅聞,這時聽到一個低沉的嗓音說:“是矢三郎嗎?”

是鐵籠中的大哥。

我打開鐵籠。

大哥步履蹣跚地走出鐵籠,我緊緊抱住他,他很不甘心地哭著說:“可惡、可惡。”他全身狸毛顫抖,拂去我的手。

“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對吧。學人類喊著選舉、布局,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像我這麼丟人現眼的狸貓,能肩負起狸貓一族的未來嗎?我應該被人類吃掉才對。”

“大哥,你講得太極端了。你想讓媽再流淚嗎?”

“唔,可是我實在太沒用了……”

“大哥,這都是傻瓜的血脈使然啊。”我朝大哥的背使勁一拍。“模仿人類又有什麼關係,隻要你高興就好。你不是要繼承老爸的衣缽嗎?”

“是這樣嗎……”

“你要打垮夷川,他是我們的殺父仇人。”

“你說什麼?”

“將老爸交給星期五俱樂部的人,就是夷川早雲。”

突然有個小東西跳了過來,停在大哥背上。大哥一臉訝異,他背上的青蛙說:“是我啦,大哥。”

“是矢二郎啊!”

“我們快走吧,大哥。我們已經派矢四郎趕去仙醉樓了,應該還來得及。媽也會很高興的。”

“對了,還有媽!”大哥慌張地大喊,緊抓著我。“救出媽了嗎?救出來了嗎?”

“不,還不知道她的下落。”

“她在紙屋橋的偽電氣白蘭販售處倉庫,被關在鐵籠裏。得趕快去救她才行!”

“大哥,你冷靜一點。我去就行了。”

這時,包廂中央的方形座燈亮起。

“是什麼人?”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淡淡的朦朧燈光下,有個陰森的人影映照在殘破的拉門上,影子延伸至天花板。我本想和哥哥一起衝出去,但被一條繩子纏住了腳,要解開得花不少時間。我避開方形座燈的光,將大哥和二哥推向走廊。

“快走吧,大哥。老媽就交給我。”

大哥哭喪著臉朝我點點頭,背著二哥快步沿著垂吊著傳統油燈的長廊離去。

我轉頭一看,一名身形富態的老人端坐在淩亂的包廂內。

那個陡然伸長的影子就是這名老人的。弁天麵帶微笑坐在他身旁。包含澱川教授在內的其他人還對剛才的衝擊餘悸猶存,屁股對著我抱頭縮在包廂角落,唯獨弁天與這名老人神色自若地端坐在包廂中央。

弁天在老人耳畔低語,他露出和藹的笑容,展現出一股冷眼旁觀的悠然氣度。看來此人絕非普通人物。他八成就是星期五俱樂部最資深的成員——壽老人。

“哎呀,真是一團亂啊。”老人如此說道,凝望著我。“你是哪位?”

“我聽到轟然巨響,跑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我如此回應,解開纏在腳上的繩子。

“恰巧路過是吧?哼。”

老人狐疑地打量著我。隻見他伸手一拉,纏在我腳上的繩子登時飛回他身邊,就像變魔術一樣。弁天朝我吐吐舌頭,我不禁皺眉。老人一臉詫異地看了弁天一眼,問道:“你們認識?”

“是啊,壽老人。他是個很有趣的孩子。”

“這樣啊,有趣很好啊。”

之前一直以屁股對人的其他成員看到狀況已經排除,陸續從角落來到燈光下。就是之前和我一起在壽喜燒店搶肉吃的那些人。那位沒見過的光頭男子應該是“福祿壽”;而撞開福祿壽光可鑒人的禿頭、朝我飛奔而來的,是澱川教授。教授所剩不多的頭發淩亂不堪,他望著我腳下的鐵籠,悲痛地喊著:“啊!我的狸貓逃走了!”

教授慌亂地抓住我的肩頭,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個龐然巨物從鴨川一路衝進屋裏,我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了。你看,包廂亂七八糟的,狸貓也跑了……”

“你冷靜一點,布袋兄。”壽老人說。

“可是,這可是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狸貓啊!”

“他隻是個路過者,你這麼激動地逼問他也沒用啊。話說回來,街上本就可能發生一些不可解釋的突發事故,沒必要為此失去冷靜,縮短自己的壽命。”

教授坐倒在地。壽老人口氣溫柔地安慰他:

“你放心吧。剛才我在紙屋橋的偽電氣白蘭販售處看到一隻狸貓,是我一位朋友寄放的。我為了預防這樣的情況發生,已經事先派人去取來了,今晚就改以那隻狸貓下鍋吧。”

我當時的驚訝實在難以用筆墨形容。

壽老人笑咪咪地環視包廂說:“傷腦筋,這裏真是一團亂啊,真掃興,得換一處河畔才行。挑哪兒好呢?”

“終於要搭乘您那輛傳聞中的專用電車了嗎?”曉雲閣飯店的社長毗沙門說。

“很遺憾,電車碰巧送修了。不過,在四條木屋町南方的河畔有家饒富情趣的料理鋪,名叫仙醉樓,評價可不輸鳥彌三哦。我早料到也許會發生這種事,前些日子頂下了那家店。雖然今晚場地被某個團體包下了,但隻要我出麵說一聲,他們應該會通融,讓我們這幾個人擠一下。”

“等、等、等一下!”我舉手道。“可否也讓我摻一腳呢?”

“咦,你?”

“我一直很想嚐嚐狸貓肉是什麼滋味,還有,在吃之前,我也想看看活生生的狸貓長什麼模樣,我還沒見識過呢。”

壽老人挑動長眉打量著我。雖然他臉上掛著微笑,但那笑臉就像貼上去的一樣,眼神不帶半點笑意。

“我覺得讓他一起去也無妨。”弁天說。“各位意下如何?”

“既然弁天小姐都這麼說了,那好吧……啊,不好意思,因為你年紀輕,要出力的工作就麻煩你了。廚房裏有幾瓶偽電氣白蘭,請搬到仙醉樓去。”

“明白了。”

“真不愧是壽老人,臨時要準備狸貓可不容易啊……我剛才都想死心了呢。”

“沒什麼,我隻是剛好知道販售處的倉庫裏有隻狸貓。是我朋友寄放的,我可以自行處置。”

“你朋友該不會很疼愛那隻狸貓吧?要是吃了它,你朋友會不會生氣?”

“不會不會,我不會讓他發牢騷的。倒是布袋兄……”

一臉茫然地癱坐在榻榻米上的教授,聞言吃驚地抬起頭。

“好在有備用的狸貓。不然,不管是什麼原因,隻要吃不成狸貓鍋,你都得自俱樂部除名哦。”

從四條木屋町沿著高瀨川往南走約五分鍾,便可抵達仙醉樓。

這棟木造的兩層樓店麵雖然占地不大,但外觀優美,有種老店的氛圍。後門麵向鴨川,據說每到夏天便會擺設納涼露台,屋簷吊著橋色燈籠,氣派十足。

早一步從千歲屋離開的麼弟一踏進仙醉樓,便看到夷川早雲在厲聲斥責大哥缺席一事,眾人在他的氣勢壓製下,眼看就要宣布他是下屆的偽右衛門。

麼弟見情勢不利,稍稍拉開麵向走廊的拉門,扇動風神雷神扇。

包廂內登時刮起一陣強風,在座的毛球長老漫天飛舞,根本不是做出結論的時候。重要幹部亂成一團,忙著幫各長老歸位,這時,在隔壁包廂等候的紅玉老師衝了進來,怒喝一聲:“吵死人了!”

紅玉老師心不甘情不願地前來,但他一到便表明拒絕與狸貓同席,獨自一人在隔壁包廂喝酒。他本以為很快便能決定人選,孰料狸貓竟撇下他不管,逕自吵了起來。老師認為自己被看輕,而受人蔑視是偉大的紅玉老師最無法忍受的事。

看到老師勃然大怒,連躲在走廊偷聽的麼弟也嚇得縮成一團。麼弟知道老師很不開心,不過老師一開始教訓人就沒完沒了,這樣正好,在大哥和二哥趕到之前得以爭取不少時間。

不久,背著二哥的大哥抵達了。

大哥聽完麼弟的說明,豎耳聆聽紅玉老師又臭又長的訓話,稱讚麼弟:“幹得好!”輕撫他的腦袋。

“那麼,我們進去吧。你把扇子還給老師後先退到一旁去。”

大哥鼓起勇氣打開拉門,隻見紅玉老師站在中央不斷訓話,那些大有來頭的狸貓則圍在他四周蜷縮著身子。眾人抬起頭看到我大哥,莫不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啊,矢一郎來了。”“終於來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大哥怒氣騰騰地瞪視早雲;早雲先是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但旋即收起臉上的驚訝,嘴角輕揚,恢複傲慢的神色。

“我們等得很久呢,矢一郎。”早雲說。“你擺什麼臭架子啊,還不快向長老們賠不是。”

“等等!”紅玉老師打斷他的話。“我還沒說完!”

“老師,這個給您!”

麼弟拜倒在老師腳下,遞出風神雷神扇。老師的表情立即和緩許多,低語:“噢,這不是風神雷神扇嗎?我聽說矢三郎那個蠢蛋弄丟了。”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專程前來獻給老師。”

“原來是這麼回事。”

大哥看老師心情變好了,向前一步說道:“老師,我已經到了,應該很快就能做出結論。請您在隔壁包廂稍候片刻。”

“嗯,好吧。不過別讓我等得不耐煩哦。”老師欣賞著風神雷神扇說。“惹火了我,當心我使出天狗風。”

“弟子明白。”

麼弟牽著紅玉老師的袖子,走進隔壁包廂。大哥端坐在榻榻米上,向長老們深深一鞠躬。“讓各位久等了,非常抱歉。但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因為我被星期五俱樂部的人擄走了。”

眾狸貓聞言,大為震驚。

“至於我為何會如此不小心,落入星期五俱樂部的手中呢?這全是夷川早雲設計陷害!他為了搶奪偽右衛門的寶座,非但一一擄走下鴨家的成員,還將我關進籠子裏交給星期五俱樂部的人,當真有辱一族名聲!”

“此事當真?”長老們在坐墊上顫抖地說。

“他當然是騙人的。”早雲氣定神閑地說。“這可是指控身為狸貓的我將同胞煮成火鍋,不是天狗,也不是人類,而是狸貓!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殘忍的狸貓!如此神聖的會議,你非但遲到,還以這種謊言當藉口,藉機陷我於不義。這種作法實在太卑鄙了!這根本是空穴來風的惡意中傷!”

“我沒騙人。”大哥道。

“證據在哪裏?”

我二哥跳到榻榻米上說:“這事千真萬確!”長老們的眼睛從密毛深處仔細端詳這隻說話的青蛙。“哎呀,這不是下鴨矢二郎嗎?好久不見了。”

“青蛙說的話,不足采信!”早雲朗聲喝斥,震撼了整個包廂。“他雖是青蛙模樣,但也是下鴨家的人。他們對夷川家的憎恨向來毫不掩飾,現在竟異口同聲陷害我,這是你們的盤算是吧?那就怪了,你口口聲聲說我將你交給了星期五俱樂部,那你現在為何在這裏?你不是應該被煮成狸貓火鍋了嗎?”

之後,大哥與早雲的唇槍舌戰沒完沒了,陷入泥淖。

“噓!隔壁好像有人來了。”

重要幹部悄聲警告。眾人豎耳傾聽,發現紅玉老師所在的包廂對麵來了一批人。

“聽好了。”一位長老趁機說道。

“你們雙方各執一詞,把我們搞得頭昏眼花。我們得保持頭腦清晰,才能好好想清楚。矢一郎,早雲,你們先別說話。”

長老個個陷入深思。

星期五俱樂部轉戰另一處河畔。

像仙醉樓這樣的料理鋪竟會被放高利貸的壽老人掌控,一想到當中必定有許多緣由,便令人心痛。也因為它湊巧落入壽老人手中,人類、狸貓、天狗才會擠在這家老店,僅以一扇拉門間隔。雖說是無心插柳,但這項錯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因為可憐的仙醉樓,那曆史悠久的建築將在這一夜灰飛煙滅,悠久的傳統也就此斷絕。

我從先鬥町北方一路搬偽電氣白蘭的箱子過去,明明是冬天,我卻大汗淋漓。我將酒瓶擱在上間,氣喘籲籲,星期五俱樂部的人斜眼瞄我,陸續走進店內。一名像是仙醉樓老板的老太太前來迎客,向壽老人深深一鞠躬。

我跟在他們後麵走進店內,擔心族人會冷不防出現,一顆心七上八下。要是他們知道自己和星期五俱樂部的人同在一個屋簷下,不知會引發多大的混亂。恐怕族人會嚇得露出狸貓尾巴,滿地打滾,亂成一團。

我們被領往二樓一間麵向鴨川的包廂。可怕的是,火鍋早已備好。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對包廂的狹小頗有微詞,服務生低頭道歉:“請各位包涵。”

“隔壁不行嗎?”毗沙門指著那麵畫有竹林和老虎的和室拉門。

“因為隔壁客人很多。”

“可是很安靜啊,就像沒人一樣。”

“是很安靜沒錯。”服務生含糊地應道。

我縮著身子坐在包廂角落,屏息等待母親出現。

弁天原本盤腿而坐,這時她離開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滑過榻榻米走近我。她嗬嗬笑著,點了根煙,立起單膝,吞雲吐霧起來。

“喂,你在打什麼主意?”

“不告訴你。”

“不管你要做什麼,隻要有趣就沒關係,不過別太胡來哦。”

我望著拉門上那幅畫有竹林和老虎的畫,想著大哥。

這時,走廊傳來服務生的聲音。“您要的東西已經送達了。”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看著自己的母親被關在籠裏送進這間備好火鍋的包廂。

兩名服務生畢恭畢敬地搬來鐵籠,將毛茸茸的狸貓帶進這間曆史悠久的料理鋪包廂。他們想必心裏很不是滋味吧,但是在金主壽老人麵前,偏偏不能吐露心聲。他們一定猜不到,其實今晚的客人大半都是狸貓。

壽老人輕輕搖晃鐵籠,縮著身子的狸貓抬起頭來。

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一臉感佩,七嘴八舌地說:“噢”、“真不錯”、“好漂亮的狸貓啊”。我可沒辦法像他們這麼悠哉,差點就朝壽老人撲去,硬是忍了下來。我咬緊牙關,看著母親,籠裏的母親發現了我,她濡濕的雙眼注視著我,抽動鼻子。我向她微微頜首。

“真是一隻漂亮的狸貓。你說是吧,布袋兄。”壽老人向澱川教授喚道。

但奇怪的是,愛狸成癡的澱川教授竟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沒回答壽老人的問話。隻見教授張大著嘴,呆呆望著籠裏的狸貓。

“布袋兄,你怎麼了?”毗沙門問。

澱川教授坐立不安地挪動臀部。

我本想出聲叫喚壽老人。但一直悄靜無聲的隔壁包廂,這時氣氛突然緊繃起來。

長老們深思過久,沒多久便沉沉睡去。早雲斜睨著那群搖來晃去的毛球,再度開口:

“矢一郎,你別再說這種無聊的謊言了,也不嫌丟臉。”

“虧你說得出這種話!”大哥無比驚訝地吼道。“你這家夥,竟有辦法扯這種謊!”

“你竟對自己的叔叔用這種態度說話,你懂不懂禮貌啊。”

大哥一時忘了其他長老也在場。

“說什麼叔叔!渾帳!你害我爸變成火鍋,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在座的族人莫不受到強烈的衝擊,那些睡得太熟差點壽終正寢的長老也陸續恢複活動。“你說他害總一郎變成火鍋?”南禪寺的當家問。“這件事得說清楚才行!”

“等等!等等!”早雲舉起手回應。

“各位冷靜一點,這根本就是無的放矢嘛。想也知道,他是看自己扯那麼多謊也起不了作用,情急之下連他父親的事都搬了出來。不過,他拿不出半點證據。你說,有誰能證明?”

“海星是證人,也就是你的女兒!”

“她那年紀的女孩就愛幻想悲劇,把愛作夢的女孩說的話當真,你不覺得不好意思嗎?你真的相信我會害總一郎被煮成火鍋?”

“你打算裝蒜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