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神聖的守望,以森林的名義(8)(3 / 3)

克裏雅河把綠色濃濃淡淡地塗抹到了塔裏木盆地的大漠中。

那是胡楊、紅柳、蘆葦和梭梭,還有出沒其間的野豬、野羊、野駱駝。

沙漠是如此的巨大,而克裏雅河以及它所塗抹的綠色,那些叢林、草地、河灘則散落在大漠中間,形成一種極富生命色彩的反差、對比,愈是脆弱愈是美妙的平衡。

1896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跋涉而至克裏雅河下遊,麵對著遼闊的胡楊叢林,感歎說:“這是真正的古森林。”斯文赫定不得不繞道而行,到了河邊的唐古茲巴斯特綠洲,認為是“中國沙漠原始村,這片綠洲和它的村民過著完全與世隔斷的半遊牧生活,時光在這裏似乎停止運行了,或者說時光運行的時候,把這小小的綠洲有意無意地遺忘了”。

他們不知道皇帝。

皇帝也不知道他們。

對唐古茲巴斯特綠洲的牧民而言,不知道皇帝就是沒有皇帝,要皇帝幹什麼,克裏雅河多清,胡楊林多好!

沙漠中所有的綠色走廊都是大大小小的內流河帶來的,隻要有河水流過,胡楊便生長在河岸兩邊,飲著這河的水,護著這河的岸,牧民們便沿河而居。由於居民分散,騎一天馬也走不完這個名叫達裏雅博依村的家家戶戶。200戶、1000多人,居住範圍為320平方千米。

達裏雅博依,維吾爾族的語意即為大河沿。

多麼好啊,大河沿村!

達裏雅博依村距於田縣城240千米。

達裏雅博依封閉、原始,與世隔絕的時候,胡楊林長得最茂盛,後來縣裏派幹部教達裏雅博依村的牧民開荒造田種莊稼,克裏雅河的水就少了,河畔的胡楊林也漸漸稀疏了。

人們稱達裏雅博依村的人為克裏雅人,他們身體健壯,性格豪爽,忠厚善良,不論男女老幼,不抽煙,不嗜酒,吃饢和羊肉。

達裏雅博依村生活簡單、環境優美,汙染還沒有汙染到這裏,喧囂還沒有喧囂到這裏。

村民的生活習俗古樸獨特,男性多穿黑色外衣,頭戴黑色露毛羊皮高帽,女人穿手工繡有圖案的長袍衫,頭披白紗巾,隻把美麗的鼻梁和眼睛露給你看。青年男女交往不受限製,戀愛無拘無束,迎娶和送嫁的雙方各有隊伍,吹吹打打,賽歌之聲不絕。

兩個人的婚禮,便是達裏雅博依村共同的節日。

達裏雅博依村談不上富裕,更談不上現代化,但是,他們節儉、簡單,有純淨的水和清新的空氣,有愛情和歌聲。克裏雅人說:

我們不能光去追求富,但,我們喜歡好,喜歡美好。這大片沙漠裏就一條克裏雅河,克裏雅河兩岸就那麼多胡楊,胡楊林裏就那麼多牛羊和駱駝。我們這一代人要是隻想富,那就會讓克裏雅河幹涸,再把胡楊砍光賣錢,或者辦個造紙廠把昆侖山上流下來的雪水都汙染了,可是我們的子孫呢?沒有了克裏雅河、胡楊林,還有達裏雅博依村克裏雅人嗎?

我們不要富,我們隻要好!

達裏雅博依村的老人已經憂心忡忡了,也許,他們不知道亂砍濫伐的斧子已經剁到了昆侖山上,昆侖山的雪線與冰川正在後退,而克裏雅河上遊的胡楊林也正一片片倒地,他們隻是驚訝:克裏雅河的水怎麼越來越少了呢?

或許,同樣發源於昆侖山的尼雅河要更有名些。從古到今,尼雅河的水不知滋潤了多少生命,最令人驚奇並且不解的是1600年前突然消失的尼雅河孕育的一處輝煌的古文明——精絕國。挖掘者在尼雅河下遊幹涸的河岸邊上,找到了這個古都城的遺址,同所有的這一類被黃沙掩埋的廢墟一樣,它們都已經成為無奈的空白,而隻能任人們去想象。

在尼雅河尾閭還尚存的一個名叫卡巴克阿斯汗的小村,自認是尼雅精絕人的後代。他們如同早期原始社會一樣,逐水草而居,“牧民的全部生活依賴於樹、依賴於草、依賴於水”,他們說:“除此之外我們還能依賴什麼呢?”由於來水的不穩定,他們的村莊便成了大漠中移動的村莊。最近的一次遷移是1983年。一座1978年新修的沙漠水庫因為地基滲漏、河流含沙量太大而被摧毀,而尼雅河末端殘留的天然小湖泊也因建水庫而幹涸,卡巴克阿斯汗村的牧民悵然四顧,他們又要去尋找胡楊林和駱駝草了……

巨大的、繁榮的都城,在沙漠裏消失了。

細小的、簡單的村落,在沙漠裏生存著。

河流幹涸,生命也幹涸。

胡楊活著,人類便活著。

1994年中秋之夜,我在大西北的戈壁灘上望月。

充滿在心中的是匆匆來去的過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