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特別留意那根。
這個山頭的樹,根或許已到了那個山頭。
這處河邊的樹,根肯定紮進了河的另一邊。
我們走的路,我們住的房,那地底下全是根的時候,地麵上的景象是這樣的——種樹人說——你的頭頂上就是林冠,你伸手便能與青枝綠葉觸摸,你看見一處竹林,那竹林下準有幾把小竹椅,一個小方桌,一把小茶壺……
川西北的竹子啊!
一叢竹林就是一處風景。竹根較為容易看見,它喜歡蔓延而不是往地下深處走,它的蔓延使竹林的壯大異乎尋常之快,它的一部分根係常常露出地麵,為了呼吸,但也無聲地告訴我,根已走的路和將走的路的艱難。
我的心裏纏繞著根,在天寒地凍時回到北京,開始寫《根的傳記》。寫“花之路”的一個深夜,有細雨敲打我書房的窗欞,但沒有雷聲,窗外的路燈也已經熄滅,我突然聽見了一種聲音,如詩如歌:
起來,與我同去!因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過去了。地上百花開放、百鳥鳴叫的時候已經來到,斑鳩的聲音在我們境內也聽見了,無花果的果子漸漸成熟,葡萄樹開花放香。(《聖經·雅歌》)
第二天我便看見了小桃樹開的花,那一棵大桃樹還在含苞欲放,它讓小的先開放,小的走得快走得急,殷勤的蜜蜂與美麗的蝴蝶的翅膀啊,此刻你們是在飛來的途中呢,還是剛剛展開於蟄伏的草叢?
草原及沙漠村落
綠色憂患之於中國,是全方位的,讓我們看看中國的草原。
我國最大的也是最後的天然草原——呼倫貝爾大草原的1/3已經沙漠化。
報載:寧夏地區從1984年開始10年間有著連續三次的濫挖甘草狂潮。數千人把寧夏僅剩的草原踐踏得傷痕累累,使這一風沙線前沿地區的生態環境更趨惡劣,一份確鑿而還不完整的統計表明:
馬兒莊53萬畝草場有40萬畝遭劫;鹽池縣180萬畝草場被毀掉150萬畝,其中完全沙化的為20萬畝。
寧夏至少20萬畝的新沙漠,是由人的貪婪,殘忍的雙手挖出來的。
1993年春夏之交,寧夏南部突然闖入一批又一批挖甘草的大軍,占水井、封水窖,埋鍋燒飯,安營紮寨,然後浩浩蕩蕩地開進草原,見甘草就挖。幾天之後,正在返青的草原頃刻變黃,土坑累累的草地上,不再有羈絆的黃沙重新冒出地麵。
問那些挖甘草者,有的居然打著外貿的旗號:“甘草出口能賺錢,外國人大量需要。”
外國人需要,我們就得不顧一切地毀壞草原嗎?
當地農民說:“這比挖祖墳還讓人心疼啊!”
地球上不可多得的甘草資源已瀕臨枯竭,所有有甘草的國家和地區對甘草都實行了保護政策。我們不一樣,隻要能換錢創彙,什麼都能幹。每年挖甘草的指標都是政府機構下達的,僅1987年,寧夏回族自治區便下達了收購成品甘草250萬千克的任務,有關縣又增加了100萬千克,實際收購數是350萬千克,走私境外的則難以計數。
我們在寧夏草原挖了整整10年。
哪一塊土地經得住10年的踐踏和濫挖?
草原不再是完整的了。我們挖出了甘草,也挖出了沙漠和災難。
由於甘草越挖越少,挖甘草付出的代價也越來越大。20世紀70年代,破壞1畝草原植被能挖出70千克甘草;80年代中期隻能挖35千克;到90年代伊始連20千克也挖不到了。
草原植被的構成,是大自然精妙的千絲萬縷的編織,各種草的根係以及荒野中的沙生樹木的根互相纏結,像一張巨大的網絡把沙土固定、覆蓋,阻擋著沙漠的推進。當人們把其中可以換錢的一種草連根拔出時,整個根的網絡開始殘破,沙漠化迅即開始突破、擴展,其破壞比率是:挖掘1畝有甘草的平原,等於毀壞33畝草場。10年中,寧夏僅挖甘草一項毀壞的草地共達800萬畝!以牧草計,年損失量為5000萬千克,整整斷了5萬隻寧夏灘羊的糧草。
甘草能告訴國人的恐怕還不止於此。中華人民共和國剛成立時,寧夏有甘草資源1400萬畝,年收購量為754噸。
到1983年時,寧夏的甘草資源隻有880萬畝,至1993年又減少了100多萬畝,可是年收購量卻高達5720噸。
這是甘草的豐收呢還是毀滅?
這些對比告訴我們,在經濟活動中對某些數字或指標的增長,我們必須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因為它隻是意味著我們本來就不多的資源被更加瘋狂地掠奪而去了,而無法估算的危及我們生存質量或者能否在一個地區得以保持家園生存下去的環境的影響,已經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最危險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