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河一年一度的泛濫是有規律的,但就其細節而言則是隨意的、無規則的。埃及人緊隨著尼羅河的泛濫而不得不年複一年地丈量土地、測定地界。就在這反反複複的測量中,他們對於邊和角日益熟悉,並且意外地發現了它們之間的各種相關,從而誕生了世界上最早的幾何學。
尼羅河神被稱為哈匹,埃及人——無論古埃及人還是今埃及人都對哈匹心懷敬畏與感激,它為尼羅河穀創造了一個獨特而且幅員遼闊的沙漠綠洲,這巨大的花園一般的天然綠洲與沙漠對峙著、交接著、融合著、映襯著。古埃及文明是精確計算小心謹慎的,這首先是因為尼羅河並非總是溫順、慷慨有度的,如果來水量太少,那就意味著饑餓;如果來水量異乎尋常的多,便會衝決堤壩和渠道,成為洪荒歲月。埃及從法老到尼羅河兩岸的每一個農民,都不能不小心翼翼地了解、愛護尼羅河,摸透它的習慣,順應它的規律。
埃及人很早就開始測量尼羅河漲潮落潮的水位,並把它們記錄下來。最初的記錄十分艱難,甚至束手無策。古埃及人實際上已站到了文明進程的又一個輝煌的門檻麵前——文字的發明——他們不得不以象形的方式作為表達——這就是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出現之初。
尼羅河兩岸到處是驚人的對稱,或許可以這樣說,古埃及人是最早於對稱美情有獨鍾的。在上埃及800千米長的河流兩岸,是對稱的穀地、對稱的懸崖陡壁。看刀削似的河岸與懸崖和穀地同沙漠筆直地接合,你就可以想到那些金字塔建築藝術中的角形輪廓,它與對稱一起,成了埃及文化的特式,乃至藝術原則。不知道為什麼,古埃及人不太注重柔和的圓弧,而喜歡平行雕飾,有史學家說:“你看尼羅河是怎樣流淌的,就找到答案了。”
也許,上埃及和下埃及就是一種對稱。
流經上埃及的尼羅河洶湧而且剛烈,這就是上埃及人勇狂好鬥的性格;尼羅河在下埃及的平坦地勢上,流出了很多溫柔的沼澤、小溪,並且把下埃及人潛移默化得更富有想象和美感。上埃及在非洲大陸,下埃及在地中海;上埃及人豪爽愉快,喜歡逗樂,下埃及人崇尚平靜與恬淡。愉快的上埃及人其實很孤獨,是埃及古文明內向本性。他們被沙漠包圍著,偶爾從外部世界闖進上埃及的,是沙漠中走投無路的流浪者、非洲的遊牧部落和貝都因的騾車車夫。不妨說,上埃及人的樂觀天性中,其實包裹著悲苦的內核。下埃及三角洲地帶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有更多的機會與來自域外的人們交往,他們知道很多,見多識廣是一點也不誇張的,他們是以平靜和淡泊來固守自己,不過人們仍然可以品味出麵對誘惑的幾分無奈。
對稱的上下埃及就這樣相互依存著,而貫穿其間使之文化融會、血脈相連的,便是尼羅河。尼羅河的或者湍急或者平緩,那隻是流水的形態,尼羅河便是尼羅河,尼羅河永遠隻是尼羅河。
古埃及人經過反複的觀察和測定,把握了“尼羅河的最佳狀態”,即位於阿斯旺的28腕尺(古埃及長度單位)水位,及位於埃德富的20腕尺水位。孟菲斯的祭司們也通過計算得知,河水進入三角洲時如果水位超過16腕尺或低於18腕尺,便都意味著災難的降臨。
尼羅河隻是一條河的存在。
它既然是河,就一定要流動,它穿過各種地勢,它有時平靜有時粗野,因為它是河。
人既然得了水利,也就得承擔泛濫,人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誌讓尼羅河經過三角洲時的水位,永遠、絕對穩定在16腕尺和18腕尺之間。所有的河的偉大都在於:它隻遵循自身的規律、大自然的規律。
古埃及人對尼羅河所做的一切,可以歸結為一句話:順從與愛護。一個政府的好壞就看它對尼羅河的管理是否得當,埃及的土地所有者順河而上排列著,所謂尊貴、權力、榮耀以及普通百姓的生死存亡,都與這些土地休戚相關,而這些土地又都與尼羅河患難與共。聰明的古埃及人為了珍惜、利用每一寸土地,也為了減少尼羅河的環境壓力,讓河神哈匹寧靜、自在,村民們寧可從河邊沃地把家遷至沙漠邊沿。古埃及人認為,他們與沙漠凶神賽斯的對峙,會讓哈匹高興,而從沙漠邊沿跋涉去尼羅河畔耕種、築堤、開渠的路程,會給人一種朝聖的感覺,使勞動變得更加虔誠而神聖,收獲莊稼的同時也收獲了心靈。
尼羅河的雍容大度、吐納不息,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古埃及人的宗教精神,尚有待於專家們去論證,但有一種現象是令人震驚的:古埃及人崇拜一切動物。尤納維爾說過一句大不敬的話:“誰也不知道這些神經錯亂的埃及人什麼怪物不會崇拜。”尤納維爾錯了,這些使後人眼花繚亂的動物崇拜恰恰是古埃及文明的組成部分,是尼羅河或者凶險或者溫情,但肯定都是柔滑的諸多波浪中的前仆後繼者。它告訴我們,古埃及人在一個內向的封閉的文明區域內,把對各種動物的崇拜作為溝通過去和未來的一種方式,從而保持了與屬靈的世界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