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三人相顧無言,紫宸殿內,棋局已至困龍時,周帝執著白子輕輕一摁,對麵執黑的太子周行烈臉色一僵,廝殺至此,已見勝負。
“父皇,兒臣輸了。”周行烈將黑子收回手心,對著周帝說道。
周帝本是半垂著雙眼,此時卻指了指棋盤一角,說道:“行烈,寡人給你留了生機,你卻罔顧小卒,直搗龍首,往往一盤棋的勝負,卻是失在這些微小的細節裏。”周帝的聲音沉沉的,聽不出什麼語氣,可是周行烈心中暗濤洶湧,眸中閃過一絲暗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說,他露跡了……
不,不可能,縱使最後查到線索,也會完全斷絕,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太子妃與孩子都在皇後宮裏未曾離開過半步,就連周行烈他自己一入宮便與周帝下棋,雖不知事情進展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箭射出去,必然不會是脫靶空環。
“父皇,兒臣明了。”周行烈笑了笑,又說起了旁的事,“昨日朝堂上有人奏表,倭琉國將棠麗國占據大半,對我大周而言雖隻是個小島,可這瀛人如同附骨之疽,隻知索取,不知進退。去歲以前,便與弩國有過交易,那幾場陣仗十分難打。雖然……五弟如今將漠嶺開荒成一座桃源城,可兒臣認為,有過叛心的弩族人,假以時日必定還會盯住我大周這塊富庶之地。”
周帝抬起眼,看了看周行烈,將棋盤上的白子一顆一顆放回棋盒中。隻聽周行烈屏了屏氣又道:“兒臣亦想建功立業,如今兒臣雖為太子,可朝堂上依然有許多大臣認為,兒臣缺少功績,平日裏也甚少作為。兒臣雖心有不服,可不奈,確實未曾替父皇開拓疆土,守護大周城池。所以,兒臣希望,這一次倭琉一戰……”
棋盒中鏗然幾聲白子入內,周行烈還欲開口,周帝卻是淡淡地應聲:“寡人心中清楚,你隻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好。與倭琉一戰,幕遲從一開始便接手,雖說他求快險勝,行事還有所欠缺,不過寡人覺得,以後這大周百年基業,遲早都是你們兄弟幾個共同輔助。寡人不希望你們貪圖功績,為了想要得到更多而去涉險。”
不遠處,如同老鬆一般立著的祝公公垂著手,好似睡去一般。
周行烈滯了滯,開口說道:“父皇,兒臣並非無情之人。誠然,兒臣性情躁烈,行事不細,可一心為著大周,並不想與皇弟們生成隔閡。”
周帝略點頭,“這不就是了,寡人這兩年已覺得疲累,有些事情會慢慢交於你。至於晟衍,檀尹,幕遲,他們兄弟三個與你年紀相仿,寡人希望你們兄弟四人能齊心協力……大周,絕不能從內而亂。寡人亦不想見到你們兄弟相殘的一天……別急著解釋,寡人從登基的那一日開始,手上就染盡了鮮血。沒有一個帝王是軟弱中庸的,不然這個位子也坐不了多久。大周的富麗江山,這高高的帝王之位,絕不能從周姓之人的鮮血上踏過去。”
周帝說完,好似疲累萬分,不遠處的祝公公立時快速走上前來,扶起周帝,慢慢地走入內殿中,偌大的紫宸殿恍然間隻剩下周行烈怔坐在棋盤前,並不見宮人,也不聞人聲。
周行烈靜坐許久,抬頭看著殿外的春色韶華,心底是一片蕭瑟。
周帝的話他如何會聽不懂,隻是他耿耿於懷的是,在這帝王之家,如果信了兄弟之情,那麼大周有史以來便不會有那麼多的秘卷高束於閣,卷卷可見鮮血塗染。
長久以後,紫宸殿中已是無人。
周帝雙眸微閉,一旁的祝公公點起了安神香,輕輕地給周帝揉著腦穴。
周帝隱隱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而後便覺得近來頭疾持續的時辰愈發長了。他睜開雙眼,對著祝公公說道:“你說,是不是寡人錯了……他最像當年的寡人,寡人想給他所有,可是,為什麼還是要重新走上這一條不歸路……”
沒有永遠的信任,如何能求來永遠的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