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公略一沉吟,就知陛下心裏的期望,其實還是想極力挽回幾位皇子之間的友睦。可是,人正是因為並非草木,若是一開始就錯了,怎麼也挽回不了,隻有一步一步錯下去。
“陛下,您心裏有苦,老奴知道。老奴曾經也有兩個兄長,因為家裏窮苦,趁著兄弟幾個還小的時候,爹娘便想著挑一個賣到宮裏頭……哎,那個時候,大阿兄一直護著老奴,二哥嚇得哭了一天一夜,因著家裏頭的老二自來就是可有可無的……隻是沒想到,世事難料,最後入宮的卻是老奴,而大阿兄與二哥染了疫症走了……老奴不止一次想,縱使要餓死,兄弟幾個死也要死在一起……陛下,您期盼著幾位殿下能夠早早地迷途知返,既然五皇子殿下這般堅持,您為何不從了他的心願,卻要與他立下這樣的賭約?”
周帝沉聲說道:“寡人不想他有一日,如同皇兄一般後悔……他放棄了一切,卻遭了背叛,又揭竿而起,要拿回當年他放手的一切。不是寡人想要奪走他的一切,一旦開始便沒有了退路,你死我奪的爭鹿,還能剩下什麼……你說,如果被逼著重新拿起刀戟,揮向的卻是周家人,寡人這般攔著……也是為了他好。”
祝公公放緩了手勁,安神香漸漸地有了一些效用。他立在榻前,緩聲道:“陛下,您看這楚家姑娘,不也是躲過了一劫。她有一份玲瓏心思,卻不囂想這帝王家的榮華富貴,實在是難得的很……老奴很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孩子了。在宮中待了這大半輩子,從先帝的手上接過年幼的陛下,老奴也看慣了宮裏宮外的風風雨雨,也看煩了。左右不過再活個一二十載,若是以後能重新回到小時候的老家,結一座田家小院,種些菜,釣個魚,養個小乞兒送終,日子也能樂嗬嗬地過下去……陛下,您身子越發地差了,還是請沈神醫給您把把脈,或許還能尋到一個法子……”
周帝抬起手搖了一搖,歎氣道:“罷了,是寡人害了晟衍,他那病也拖不了多久,我也隻想著再撐個幾年,安心地看著他們幾個能相安無事,便把這後麵的事交了。若是你想要出宮,再等一等寡人,寡人與你一同隱居去……”
祝公公心裏有些惶然,卻又笑了笑道:“陛下,您不過四十有餘,哪裏能跟老奴比歲數。這大周可離不了您……說到二皇子殿下,老奴不知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周帝揮了揮手,祝公公嗬嗬笑了一下,自然就把話說了下去,“老奴瞧著二皇子近來似乎有了些變化。雖說藥量不曾減少,手底下的人來報,近幾日殿下的臉色愈發地蒼白,可精神卻很好……老奴心裏有些擔心,也不知他近日是否複發了?可看著又不像,倒有一些大傷元氣的樣子,可他眼裏的目色卻是變了。變得,帶了一些生氣……”
周帝略一沉吟:“你是指,楚朝秋或許能有法子?”
祝公公不敢斷定,小心說道:“或許是沈神醫有了一點頭緒,楚姑娘懂得一些醫理,也許能歪打正著也說不定。這楚姑娘也是個心巧的,能做好吃的,也能想出各種巧主意。老奴想著以後倒要去桃源城待上一段日子,也弄一塊地,那兒的地一畝可頂三畝,這以後隻要沒個天災人禍,以後大周可算是有了一個北地糧倉。”
“……再看看罷,他如今才十七,正是頭腦發熱的時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了主意。至於楚家的那個姑娘,心巧有餘,手段不足。幕遲如今也沒多少心思放在鎬京城,寡人把這兵符交於他,多磨礪幾年,再看看他還有沒有那個心……”周帝說罷,便讓祝公公自行去歇了,自己閉著眼睛,微微皺起了眉。
那個賭約,不過也是他的脫口之辭。原本隻想試一試那個女子的膽量,讓周幕遲假死,一杯毒酒便能試出真真假假,端看她是如何的反應。
隻是現下,一想到晟衍的病情,他心裏又有了一些期冀。
周帝心中迷著一層霧,周晟衍是他最大的一塊心病。論及能力與脾性,誰也沒有他的晟衍適合這個位子。可那樣朝不保夕的一副皮囊……周帝心中委實不敢托大,這個大周,安穩太久了,一旦有了異動,很容易招致外敵。何況如今才剛剛解決了漠北動亂,正是安撫北地之時,一旦帝位動搖,便不隻是內亂,大周這塊肥肉一直被盯著,一刻都不能停歇。
如果周晟衍的病情一旦得以控製,甚至有治愈的可能,這對周帝來說,不可謂是個契機。唯有周幕遲是他人生的一個變數,故而周帝一直不下決心,他不會將所有的保證都放在一個籃子裏,每一個都是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