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頭屋裏竄出一個猴子般的聲影來,阮阿珍一見,泣道:“胡棗兒!”
瘦猴嘿嘿一笑,聲音也有些啞啞的,帶著哭腔說道:“姨母,我現在叫田棗了,別人都叫我瘦猴哩……”
阮阿珍一看六年來棗兒隻長高了一點點,身上沒多一點肉,那眼淚珠子怎麼也收不住。
最後還是沈觀書走了出來,望著地上的一家三口,說道:“快些用飯吧,等吃罷飯我再同你們說說那病症。”
朝秋也道:“正是,沈哥哥醫術了得,現下最要緊的可是填飽肚子,連我都餓了,你們怎的不會餓?”
田貴一聽,趕緊止住了阿珍的哭泣,精神不由一震,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地跟著一同進了堂屋,見那滿桌熱騰騰的菜,一時之間不由怔住了。
朝秋生怕他們礙著自己這些人不敢動筷子,便笑著道:“這些都是你們的了,先填些海鮮粥暖胃,慢慢吃不急。田棗……嗬嗬,你多勸勸你家姨母姨父,放開了肚子慢慢吃。”
朝秋說完,也不給他們束手束腳的壓力,這就帶著幾人去了仙肴館,胡管事早已準備好了大家愛吃的擺好了一桌席麵。昨夜折騰下來,大家都未曾好好睡,俱是日頭升高了才起來。
中午飽餐了一頓,留足了幾人適應的時間,過了許久才一同坐下慢慢說起這前後的顧慮和打算來。
“……正是想那瀛人狡猾多端,隻要有一處被察覺,他們定會生了警惕,這樣一來我們便是功虧一簣。隻是對不住你們一家,教你們受了這般大的驚嚇。”
田貴忙搖頭,說道:“我們謝都來不及。我剛回來時,也想過去報官……哎,隻是這塗州城年年都有漁船失蹤,也不見水軍來搜救一二。我的心也早就冷了,隻想著求人不如求己,若是驚動那些人,隻怕後果……”
朝秋拿了一隻木頭玩具給阿福,讓他自己玩著,又看著田貴問道:“田叔,你究竟在島上做的什麼活?為何一身帶傷?”
田貴沉吟片刻,似是在想如何說話,倒是阮阿珍摸著孩子的頭,先將自己的事說了出來,“我現在還時時想起船翻的時候,通天的黑暗,那處海域裏根本就看不到一絲光亮。待到迷迷糊糊被人拖上岸時,卻已經到了一處島上,先是歡喜不已,總算撿回一條命,哪知道……這才是噩夢的源頭。原先我在船上做廚娘,馬馬虎虎能燒一手菜,這樣便安排到島上的庖廚裏頭。那裏的女人不愛說話,看著外來的人,眼裏透著一絲奇怪的光。當時我卻是不知,後來才曉得,這哪裏是被救了,分明就是到了一處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窩裏。孩子爹傷才半好就被拉走了,我戰戰兢兢在庖廚裏做了兩個月,最後才看見他一身白漲地回來,這一躺又是許多天。那時候他也不說一字,這島上的規矩我明白的,一點口風都不能透露。若是露出一點,立時就被拉出去……要不是孩子爹他能耐,我哪裏還能好好活著,又把阿福給生了下來。隻是到底男人們去做些什麼,我真是不得知。這次能帶我們娘倆出來,其實我明白的很,就是當個餌,牢牢盯住孩子爹……哪裏料到他真個就做了主張……”
此時田貴黯然垂頭,握了握拳,悶聲道:“我,我,我真是怕回到那島上去。這一次,死了大半的人,才輪到我來渡貨。我也是想過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大周的地上。不然丟到海裏連骨頭都不剩……恩人,我也不說謊,他們究竟在弄啥,我也不知道。隻是剛開始那兩年,挑著擔子去火山口挖硫磺,常年熏出病來的不知多少,經常就是忽然被噴出的岩漿燙死了人……就這樣我憑著運氣,挑那些熄了的火山口挖礦,這才升了職,被運到另一處海島上去焙硝。那活計輕鬆許多,常年守著土鍋,轉著木錐在石臼中研磨,隻是經常有同伴被濺出的火星子弄傷。我這手上,身上多處的斑點,也都是燙傷的。不過卻是比撿硫磺要好上許多,那個嗆得整日眼睛疼,捂住口鼻仍是弄遭了肺。”
朝秋一震,渾身都似定住一般,呐呐地問道:“除了這兩處島,你還見過什麼?”
田貴趕緊細細想去,最終搖搖頭,“這麼些年,還真的隻有這兩處,要不然便是待那些東西做好,我們歇上幾日便能回阿珍在的那處香穀島,幫忙秋收一類的事。”
朝秋怔怔點頭,隻讓沈觀書問他們的發病之症,自己坐著渾渾噩噩的,理不清頭緒,遊魂似的站起來回了屋。
阿袖將這深深看在眼底,與阿幼相視一眼,自己退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