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地裏和船上的活都收拾完畢,楚明泉樂嗬嗬地站在一筐筐紅包、年節旁邊,讓管事過來分東西。雖然這紅包比不上大家的分紅和工錢,可也是楚家的一點心意,放以前這都趕得上一年的工錢。年節有糕點,肉,魚,零嘴,都是分好了的,隻管提了回家就能放灶房裏擺上。
做不同分工的夥計穿不同的衣服,倉庫裏幹淨整齊,大家排著隊伍,氣氛格外熱鬧。為了速度快些,也不再寒暄拜年,直接讓大家趕緊回家去過個好年,初八的時候開工,又是紅紅火火新一年。
直到最後,所有人卻留著不走,等楚明泉說話。
“今年是仙府樓船的頭一年,明年這時候,咱們要把分船開到姑蘇,福州,揚州。隻要大家肯幹,我們會挑一些做的好的去分船當大小管事,賬房,副廚等等。大家不用擔心,你們如今也算是前輩了,明年如果有心想去其他分船幹活的,過了年報備一聲,我們已經托人買山開地,就等著人手。”
倉庫裏的歡呼聲掙破了天。
帶著這樣一個消息離開,每個人摩拳擦掌的,想要在明年做出一番成績。
四合院裏,李陶氏耐不住,指揮著貼窗花春聯,灶房裏熱氣騰騰的,時不時有隻猴子去搗蛋一番。
朝秋用竹簽插了兩個肉圓子,坐在秋千上啃的歡。
“言璟哥,你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不?”
山坳暖潭邊,藤蘿掉盡了葉子,光禿禿的藤蔓纏垂下,一旁的秋千少了些生氣。
朝秋指著潭底的石頭,一雙月牙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你看,我說今年要建個大宅子,做個地主婆,現在不也實現了?等仙肴館一座一座開遍大周,咱們一家可以盡情地去周遊四海……把能推廣的棉花、土豆這些帶到其他地方,既是善事,又能給仙肴館樹立個好印象……”
一旁的大石頭上,言璟正對著汩汩清泉滲出來的位置,似乎覺得昨天就是在這裏,落水,找佛珠,浸黃豆,做豆腐……
那一幕一幕的溫馨恬靜,撩撥著他茫然的心底。
不過一年,楚家就變了個大樣。
家裏再不用為銀錢發愁了,多了好些人,姥姥姥爺,夏然夏晚……
朝秋數著秘密福田裏的仙果神樹,加上最初的那棵共有十棵。四周不再種菜,反倒沿著竹樓往外,一片花海。如今正是除夕日,開的最好的卻不是移栽的山茶花和臘梅,反倒是地上一叢一叢的蘭花,白色,粉色,紫紅,在這個料峭的初春始日,靜悄悄的開放。
這裏是朝秋的秘密花園,也是她的仙果福園,哪怕就是李陶氏都不曾進來過。畢竟,這裏的東西,再不似從前那樣可以公之於眾。
小心地踩著石徑小路,路過葡萄架,穿過仙果樹叢,朝秋也長高了一些,過了今日又長了一歲,便是十二了。
一直到鞭炮開始劈裏啪啦響起來,莊子裏鬧哄哄地吃年飯,玩炮竹,時瑞帶著葡萄淘氣的很,八歲的小娃子跟吹氣一般,舊衣裳都短了一截,全都得換上了新襖子。
言璟一臉專心地看著朝秋,眼中帶著幾分黯然,又幾分欣喜。
明年今日……
他不知道還會不會像此刻這樣,聽朝秋說說笑笑,念叨著明年要做的事……
言璟微微閉上眼睛。
兩年。
隻給了兩年的時間,似乎都來不及打磨。一日比一日加重的訓練,卻隻是個開始。
身上青青紫紫,可那股疼痛全然比不上壓製在心底的痛楚。
他沒有了世上最疼愛他的人,沒有了帶他跋山涉水的公孫先生,就連記憶中那個蓄著胡茬一身鐵甲的舅舅也離他而去……
刀光劍影,親衛的謀叛,海上的追殺,生與死的一線……
一陣沉寂。
周圍熱鬧的氣氛仿佛與他隔絕。
等他睜開眼時,原本的稚嫩,純粹,無奈,都成了奢望。
楚明泉四平八穩的聲音,葉氏的莞爾,朝秋的清脆,時瑞的嘟嚷,鋪天蓋地襲上心頭。
言璟終於明白過來,從一開始,他都在逃避。
享受難得的親情,心裏最初的悸動,異樣的情緒,每一日都成為一副良藥壓製體內的舊傷。
可是紀懷安淡淡的一聲稱呼,卻把他埋藏了八年的身份挖了出來,剝得血淋淋的。他自以為是,這樣能夠隱姓埋名,從此過安寧的日子。
可要不是紀懷安給他掃除所有的漏處,隻怕禍水早就引到這個溫馨的家中。
他不是別人,不是楚言璟。
他叫周幕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