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鶻城,風沙走石。
一行六人,玄衣鐵甲,身形高大如虎背,從南邊風馳電掣而來。手中的長槍劍戟一字排開,護送一輛樸實至極的馬車,圍的裏外不透風。
“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圍著頭巾的鶻城人攏著袖子竊竊私語,雖然這一群官兵看著凶狠,倒沒有發生踩踏之事。
“應該是鎬京送消息來的吧?”
“那也不用這麼多人護送一輛馬車吧?”
“誰知道裏頭坐的是什麼人?大抵是京裏派來的官吧。”
“不知道啥時候邊關才能重新安穩下來。”
有人遲疑說道:“是不是林將軍傷勢太重……”
旁兒的人立馬瞪了眼睛,似乎是為了支撐自己一口氣,說道:“怎麼可能!弩族韃子不都被殺退了?老天爺都幫著咱們,那場龍卷風,把韃子卷個昏天地暗,咱林將軍是驃騎大將,除了他誰能坐鎮漠北!”
對麵明顯被自己嚇住了,“我,大風灌肚,說走了話,老哥你聽過就當給風吹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這群人中看出一絲不對勁來。
凜冽寒風中,甚少人出門走動。有的圍著皮毛裘氈,有的甚至隻能多穿幾層葛麻大衣,窩在家中期盼春日的到來。
到底今日是除夕,縱使這段時間戰事吃的緊,仍然有人上街采買年貨。這一行人的聲勢不大,可氣勢不弱,因此行人看見了都會相互議論幾句,無外乎是關外的戰事和開春的農事。
馬車上下顛簸,從碎磚道上一下子就過去了,身後的竊竊私語淹沒在寒風裏。
前後六位將士暮氣沉沉的玄襖有些許破爛,甚至露出了葛麻,可臉上俱都是沉色。隨後跟上的四位明顯一身黑袍,衣著上比之前六位要好許多,可都帶著風霜之色。
林家將營,六十大帳駐紮城外十裏。
直到馬車壽終正寢的前一刻,四人中之一的陳鷹策馬上前。
厚氈掀開,先頭出來的是一位少年,等身後的老人躬腰鑽出來,這才扶著老人下了馬。
陳鷹擋住烈烈寒風,一身黑袍吹的劈啪作響。
“老了,坐個馬車都顛爛了骨頭,比不上你們這群小夥子。”老人一臉舟車勞頓之色,哪怕服用了養氣丸,卻也比不上這些快馬加鞭半月的侍衛們。
“沈神醫,這邊請。”原先的六位將士中的盧副尉上前說道,又看了一眼陳鷹,身上的寒氣更甚。
“觀書,把藥箱全帶上。”那老人正是沈老先生。
這幾人不遠萬裏從深山中尋他出來,披星戴月地直奔漠北大營。
流失大帳呈卦形駐紮,立在風中的守衛一個個都是年輕的官兵,被風霜吹的一臉紫色。
身上的戰襖還是舊的,似乎從去年開始就沒有補給。
陳鷹一眼望去,深不見底,倒是沈觀書心中大駭,為何林家軍營已經到了這麼嚴苛的複查地步。
每年朝廷都會給林將軍撥下十萬銀兩作軍資,隻因漠北之地實在太過險要,困苦不堪,若非如此,這十萬兩銀子就不會放在這裏。
行至營前,倒刺欄杆三排橫立,守門侍衛一臉殺氣,長槍交錯,弓弩拉滿,蓄勢待發。六十大帳暗處層層傳遞訊息,皆有護衛伏擊。
這種感覺使得將士六人深感驕傲。
這就是林家將,駐守邊關十年,一個個從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熬到現在將近而立之年。
待得盧副尉上前報出暗號,全身搜索一遍,一行人並無一人掙紮不從,這才進的軍營中。
沈觀書略有所察地朝身後望去,卻見先前搜他身的侍衛眼中露出一絲笑意,臉上並無一點痕跡。
他的心裏有些不知味。
他認得他。可臉上那一刀傷疤,卻將一副清秀的麵容毀去,戴上森然的戾氣。
似乎三年前,這位還是個小兵,替林將軍擋了一箭,自己跟在爺爺身邊,手哆嗦地握不起一根銀針。本是要放他回家孝順老母,可他仍然賴著下來。到現在成了守衛,稚嫩仿佛如前世散去,全身上下透出一股煞氣,隻怕經過的戰事不下百場了。
訝異歸訝異,沈觀書卻不再若三年前那般無措,對他點頭,轉身離去。
燕雀與鴻鵠,隻在一念之間。
為首的陳鷹冷氣森然,往主帳前大步邁去。
氈帳揭開,卻是陳佑露出臉來。
“沈神醫!”陳佑激動地喊出來,複又定下心緒,掀開氈子讓幾人進去,身後的六人停住腳步,守在氈帳四房。
帳中咳嗽聲不斷,卻已經很是微弱,隻聽見外麵呼呼作響的寒風,似是有馬蹄聲踢踏而來。
陳佑早上前支起簾子,矮榻上躺著的人,麵色古怪,卻仍然是含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