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湄蘭和杜鵑帶了好些補品,到永寧宮中探視趙榮妃。榮妃斜倚在靠墊上,青絲散亂,憔悴不堪。見了朱湄蘭,她勉強擠出一縷笑,“公主有心了,還特地來看我”。
朱湄蘭的言語情真意切,“榮妃是因我而受傷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
榮妃淡淡一笑,“當時我離公主最近,那種情況下也來不及多想,換作是別人,應該也會有這種本能的反應吧”。
“杜鵑,你先出去”,朱湄蘭眼睫輕撲,有幾點晶瑩閃爍,“榮妃,我能否和你單獨談談?”
榮妃略微詫異,但還是屏退了身旁的宮女。室內隻剩榮妃和朱湄蘭二人時,榮妃微微笑道:“什麼秘密的話,還不能讓旁人聽了去?”
“榮妃一定知道三國時期曹植的那首《七步詩》吧”,朱湄蘭淒淒吟道,“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榮妃微微變了臉色,轉瞬卻鎮定答曰:“當然知道,隻是不知公主為何突然提起了這首《七步詩》?”
朱湄蘭洞悉一切的眸光直探入榮妃內心深處,“這首詩飽含悲憤卻又無可奈何的兄弟之情,對於姐妹同樣適用。如果榮妃不是我的親姐姐,怎會舍命相救?這是血緣親情的本能,外人卻不會有這樣的本能。何況,那天在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已武功盡失。姐姐卻是知道的,如若不然,相信你也不會有這樣冒險的舉動”。
見榮妃沉默不語,朱湄蘭又道:“我的身上和姐姐一樣,都有娘親手烙下的木槿花烙痕,其實當日我因被大雨淋濕在永寧宮內更衣時,姐姐早已經看到了,我卻一直蒙在鼓裏。這事竹青也是知曉的,所以雖然姐姐不願意傷害她,最終卻仍不得不痛下殺手。昨日在坤寧宮為姐姐包紮傷口時,惠妃親眼見到,姐姐的後背靠脖頸處,有一朵鮮紅的木槿花。”
“原來坤寧宮的刺客,是你們設下的圈套”,榮妃銳利地盯著朱湄蘭,“如此說來,你今日來永寧宮,是來捉我去向朱厚熜交差的?”
朱湄蘭低歎,“如果是來捉你,我就不會一個人來了”。
榮妃抬眸凝視,眼中泛動著溫情的光芒。“我這一生,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我寧願自己從來不曾來到這個世上”,她笑得短促而淒涼,“我是個私生女,爹娘雖然青梅竹馬,外祖父卻一心想讓娘被選為秀女入宮,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娘為了抗爭,不惜未婚先孕。
外祖父震怒卻無可奈何,隻能打消了選秀的念頭,但仍不願成全一對有情人。娘被送到雪梅山莊,也就是你曾去過的斷情山莊,在那裏悄悄生下了我,然後以收養棄嬰的名義,將我寄養在雪梅山莊。那年,娘隻有十四歲,這個秘密,在雪梅山莊中僅來福管家一人知道”。
榮妃默默的、靜靜的、幽幽的瞅著湄蘭,又接道:“來福管家很疼我,其他人也都待我很好,在雪梅山莊的那幾年,應該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最快樂的時光了,我最喜歡在那片白梅林中嬉戲玩耍,愛極了那些白梅花,微風吹來,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如沐花雨。後來外祖父獲罪,全家受到牽連,來福管家帶著我顛沛流離,直到爹找到了我們,將我們帶入了白槿教。雖然父女團聚,但我的噩夢也從此開始。”
榮妃的語氣裏揉進了痛楚,“十四歲那年,爹得知宮廷歲選秀女,就想方設法要讓我混入秀女當中。湊巧的是,我和爹途徑浙江海寧,在一戶趙姓人家的家中借宿,趙家長女趙若素被選為秀女,卻因不願入宮投井自盡。她的父母擔心獲罪,惶恐不已,我爹便與他們達成交易,讓我冒名頂替進宮選秀。
之後,我如願獲得皇上的寵愛,還未生育便被冊封為榮妃。可是,旁人嫉羨的隆寵,於我而言,卻是煉獄般的折磨。我喜歡‘若素’這個名字,安之若素。但我如何能夠安之若素?
恰恰相反,我過的是驚惶失措、寢食不安的日子。為了肩負的使命,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眉兒和竹青對我忠心耿耿,我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她們死去。閻貴妃和德妃被我設計陷害,甚至端妃,也是間接因我而死。還有鬼老大和欽安殿那些無辜的宮女……而最讓我痛心的,是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保不住……”她崩潰痛哭,慚愧、悔恨又絕望無奈的淚水紛陳了一臉。
“其實我早該想到榮妃就是羅刹,隻是虎毒不食子,我一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所以判斷出現了失誤”,朱湄蘭心有戚戚焉。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在山腹石洞中見到白木槿的畫像,那笑容有似曾相識之感,後來她在禦花園中見到榮妃,她嫣然一笑,如花盛開,撩人綺念,簡直就是白木槿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