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窗台邊,開始一支一支地不間斷抽煙,眼神頹敗,一副很受傷的樣子。空氣裏彌漫著三五香煙的辛辣味,我蹙了蹙眉,起身去奪了他手裏的還未燃完的煙,然後掐滅了扔進垃圾桶裏。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對身體不好,以後不許再抽了。我嚴肅得叮囑他。然後抱著貓轉身回到了房裏。再次出來已經是半夜,我去廚房喝水,安格屋裏的燈還亮著,然後有低低的啜泣聲。

我在他門口站了很久,可是沒有伸手敲門。

從林牧消失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像丟失了同伴的迷鹿,在天空奔跑著,沒有方向,也沒有終點。

時間過得很艱難,我和安格都學會了哭泣。我們躲在彼此看不到的角落,各自流著淚舔舐傷口,可是傷口沒有結痂,它們潰爛成永不愈合的缺口,並且日漸擴大。

林牧。我在這一天晚上寫到,這是你離開的九十七天,我再給你三天時間,你如果還不回來,我就真的生氣了。

可是三天以後他沒有回來,一周以後他還是沒有回來。又一個月後,原本關機的手機已經變成“此號為空號,請查詢後撥打”。

我在吃飯的時候終於發作,惡狠狠地將碗砸到了地上,飯菜撒了一地,安格默默地去找掃帚來收拾殘局。我不解恨地搶過他手裏的所有東西重重地扔了出去,像個潑婦一般地衝他吼:以後不許再理林牧那個混蛋了,我們和他絕交!一輩子絕交!八輩子絕交!

安格第一次沒有讚同我的意見,他凶巴巴地瞪著我,然後一巴掌打到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燥熱升騰起來,我猜我的臉一定紅腫起來了。可是很奇怪,還是一點都不疼。

我似乎真的,已經不會感覺到疼了。

白塔你這個蠢貨!你不要再騙自己了,林牧他不會再回來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安格的眼睛越瞪越大,聲音也越吼越恐怖,林牧他已經死了,死了!

這是安格第一次惡狠狠地罵我,第一次重重地打我,他搖晃我得厲害,情緒非常激動,我隻是奇怪地看著他。最後安格哭得很厲害,他把我緊緊地抱緊懷裏,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塔塔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我伸手去幫他擦眼淚,微笑著跟他說我沒事。

塔塔你不要這樣,他把頭埋進我的胸前,林牧他真的已經死了,你這樣讓我好難過,比死了還難過。我已經失去他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塔塔……

安格身上有男孩子特有的氣息,很好聞,我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的頭發已經三個月沒有好好打理過了,變得長得很長,多了些頹廢,少了些少年的明朗。我在心裏比劃著該剪去多長才會更加好看,耳朵裏卻不斷充斥著死了死了死了的回音……

我搖了搖頭還是揮散不去,緊接著眼前的事物都變得恍惚起來。在閉上眼睛那一刻,我似乎看了林牧對著我微笑的樣子,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笑得無比溫柔。

是的,林牧不會再回來了。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死於一場意外,在三個月以前,在去給我買商店新出品的草莓蛋撻的路上。

我看不清楚他的內心,不知道他對我的好是出於哪種感情,於是隻好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去試探。

可是直到最後,也沒有明白他的想法。我想象不出他被車撞倒那刻的情景,隻知道一定很疼很疼。比我經曆過的任何事情都要疼,和他比起來,我經曆過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用疼這個字眼來形容。除了他的離開。

這是一場沒有結局的結局。可是我卻已經失去了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髒就像被人一刀一刀慢慢地隔開,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我終於還是夢見了林牧。我們換了一下角色,這次是他安靜地站在樓下,看著我,臉上掛著溫柔地笑容,眼眸明亮而清澈,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目光,沉默地,愛憐的,包容的,欲言又止的,目光。我想我終於明白了他。

我想叫他,卻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他笑著衝我揮揮手,溫柔地喚著我的名字。我想追出去,卻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被白霧吞噬。

我知道,他是真的要離開了。

仿佛脊骨被人生生地抽了出去,下一秒就會坍塌下去。難受席卷而來,我哭著醒了過來。

安格在我床頭睡著了,他的神色很憔悴,哪怕在睡夢裏,仍舊很痛苦很擔心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心疼,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在下一個瞬間,他溫暖地手心,緊緊地回握了回來。

我終於明白,不管是愛情還是友誼,這些已然不再重要。他們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永永遠遠都是。

林牧,我們說好永遠在一起。

我能感覺到你溫柔的目光,你會一直陪伴我們的,對麼。

我們是三個人。

從此以後,我們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