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血過後的朱海似好了些,但還是覺得額頭上似火一般的燙,他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東西了。情知這鼓聲應該由那口鑾蛇皮鼓所擊,這尊貴的戰鼓素不輕奏,通常隻是在年關前的撾厘會上才敲上一回,而現在正是夏末,隻怕自己是適逢其會,這裏來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連平日裏的守衛都被調走了。
朱海蜷縮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應該恢複了些力氣。便從潮濕處糊了些爛泥在臉上,他隻覺鼻中一股惡臭傳來,心中卻大是歡喜,這時候他穿得本就襤褸,在外麵跋涉逃奔了這十來天,更是狼狽,現在加上身上的這股臭氣,隻怕是寨子裏的奴隸都不願意接近他,於是便更加減少了被識破的幾率。
很快的,朱海便循著小路往寨子正中的幾處大棚行去,一路上,縱然有人與他擦肩而過,也多是唾罵兩句,急急而行。果然沒有人願意搭理這個渾身散發著臭氣的瘦小少年。
在寨子正中用來晾曬獵物,草食的空曠壩子上,朱海遠遠的望見了一個渾身都被包裹在黑布中的老者,這老人佝僂著身軀,露在外麵的一隻手皮包骨頭,似枯竹枝一般。他就以一種縮在椅子上的方式大刺刺的團坐在那裏,給人的感覺很是特別,就仿佛是一頭窮凶極惡的野獸,在自己的巢穴中小憩。
這老人當然不簡單。
朱海推斷出這一點,也不是憑著自己的感覺,他雖然不認識這老頭子是何方神聖,但台子上有兩個人卻是認識的,
一人精赤著上身,渾身上下突起的筋肉看起來像一頭懶洋洋的豹子,雙眼卻是黑多白色,看人仿佛就在傲慢的翻著白眼,他便是素日裏這寨子裏發號施令的人之一,犬戎十三部中魑部的族長,
啟。
另外的一人卻是陰森森的,這大熱的天氣,身上不僅著了四層衣物,肩頭上還搭著一件漭狸皮所做的披肩,這一身穿著便是在嗬氣凝冰的三九天氣裏,也足以暖得額頭見汗,何況是眼下這揮汗如雨的夏季?
然而這人的額頭上,卻是不見絲毫的汗水,縱然身體極其肥壯,臉色也顯得青白,據說這他在十四年前,同商朝的太師聞仲交手後所遺留下來的代價。也正因為此,他才能擔任實際上掌握魑部大權的巫祭,對部中的人,握有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利!
這人的名字,卻已不知道在朱海的心中盤旋縈回過多少次!
犬乙!
這麼兩個人,卻是垂手站在那台子的下首,甚至連隨侍在那老人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正當朱海此刻心中恨意蓬勃,戾氣翻湧之際,那個枯瘦老頭子卻微咦一聲,雙目睜開,四處望了一下,這時候,眾人的感覺又變,仿佛這老頭子忽然就化作飄渺無形,坐在那裏仿佛一個立體的影子,但形體卻是不斷的在膨脹,縮減。
就似夏日裏一朵將雨而未雨之前的烏雲。
鉛雲。
朱海的心中卻是大駭,就在這一刹那,他發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冰涼透了,仿佛是驟然被一桶冰水自頭上直淋到了腳心,這一瞬間,他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那台上的瘦老頭子會轉頭望向自己,因著這樣一個驚疑而突兀的預感,他連忙弓下身子,趁周圍的人都如癡如醉的望向台上的時候,連滾帶爬的藏入了最靠近壩子的一處房屋牆後。
就在他身形隱沒入牆壁的那一刹那,台上那陰冷老者耷拉著的皺眼皮也顫了一下,隻是這動作極輕微,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朱海喘息了一會兒------他臂上的傷口已是完全麻木,腐爛衍生出的毒素正在不停的蠶食著他的體力------發覺周圍並沒有什麼動靜,定了定神,立即意識到,趁現在寨子裏大多數人都集中在一起的時候,正是自己行動的一個大好機會,便馬上轉身向壩子裏最高大的那幢屋子裏行去
--------那裏,也是巫祭犬乙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