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園情緒的悉心梳理
普馳達嶺的詩歌沉潛著深厚的彝族文化內涵,彌漫著千裏彝山絢麗的民族風俗和神秘的圖騰幻象,從構思立意到遣詞造句,都折射出彝族知識分子獨特的審美視角和民族文化心理。那種渴望走出大山的束縛,到外麵尋找文明曙光的現代性焦慮,在作者變更了身份,以城市人的角色參與著社會的改造和文明進程的推進後,變得逐漸模糊,日漸背離了原來的特征。於是,吟詠山村,謳歌鄉情,追憶童年往事的成分多了起來,淡淡的鄉愁驅使作者一遍遍地在夢裏回味年少時的天真與爛漫,回味阿嫫呼喚乳名時的幸福,回味兒時女伴臉上羞澀的紅暈。當夢醒時分,空留悵惘,也愈加深了孤獨和離愁的疼痛之感。
詩人的寫作似乎永遠“在路上”,生活在異鄉的世界,詩歌是他們夢裏精神還鄉的產物。在普馳達嶺詩歌中,“家園”已不單是那具象化的小山村,不單是福克納所言的那“郵票”般大小的地方,盡管“故土寫作”在當代文壇依然享有極易被經典化的地位。他潛意識中的家園極為廣泛,超出了一般概念上的衣袍之地,延伸到整個與彝族聚居及其文化有關的區域,凡是有彝族文化的地方,詩人便能找到心理的皈依。這是一種寬泛而深切的民族情懷,把對個體故鄉的愛推廣到了對整個民族家園的愛,如針尖上的蜂蜜,尖銳而甜蜜。在組詩《走過涼山》中,詩人以闊別十四年的朝覲者身份,站在博什瓦黑梁子,感覺路雪似熟悉的母語,迎接著他向涼山腹地跋涉的身影,“大小涼山啊/你就像我久別的情人/揮動你神靈之手/引領我穿過廣袤的南高原/和雲霧籠罩的草場”,就連那件“被風吹皺的擦爾瓦”也“伴隨著熟悉的鄉音/在這片土地上與我親吻。”涼山彝家漢子高挺的英雄結,女人舞動的百褶裙,似曾相像的母語,以及索瑪花、火塘、蕎麥、轉轉酒等向詩人湧來的時候,他迷醉在了異地的家園。
即使在皇城根下,詩人也尋找不到多少文化心理的優越感,相反,每當秋葉在長城腳下靜靜躺倒的年關時節,他會情不自禁地牽掛南高原上忙碌的人們“是否已儲備好了越冬的糧草/取暖的柴火/過冬的被褥……”,並深情地問候“馬匹累了吧”,想到“尋夢的人/能否在流浪的途中安頓下來取暖”。他甚至渴望“用萬年的時光/與你一樣/頭頂藍天,腳踏高原,手舉太陽/用響亮的口哨/放飛一群群雄鷹/最後不惜即使就這樣老去/隻要我的頭顱/枕著南高原這片廣袤的土地/我幸福的淚水/會掛滿彝人的家園。”
詩人悉心梳理著被深層隱喻的家園情緒,以一名離鄉遊子的心感悟著歲月的輪回,用源自靈魂深處的語言將曆史的滄桑與凝重,民族的血性與圖騰,彝人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盡力彰顯,讓人感慨唏噓,直覺曆史就在昨天,似乎還帶著這位彝山赤子的心靈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