毽王

保定城裏北大街上有條東西向的小街,喚做花毽胡同。因名而知,胡同與花毽有緣。

花毽也稱毽子,一般用舊時製錢包縫上布做底托,在中間方孔處栽上半寸高的細管,插上三五根雞毛即可。踢花毽既可以健身自娛,也可以競技表演,花毽的曆史能上朔千餘年。踢花毽講究手、眼、身、法、步、挨、幫、擠、對、靠的各種技巧,花毽還要能在腳尖、腳麵、腳側、腳底、前胸、後背、肩頭、腦門等各處任意停落和顛起,毽隨身舞,上下有致,踢姿萬千,瀟灑飄逸,高手踢出風格,各地踢出流派。

保定自古好喜摜跤,腰腿功夫了得,踢毽恰用腰腿勁,所以保定花毽名揚四方。城裏眾多花毽高手中,當推戈元申為最。那是民國十八年間,保定城組織了一次踢花毽擂賽。四城八鄉的踢毽高手,薈萃城隍廟前空場。上至鶴發老叟,下有淌鼻涕的黃兒,爭先上場,各顯身手,好中擇優,優中拔尖,最後戈元申以“五子登科”的空前絕技一舉奪魁。所謂“五子登科”,是在地上放一寬邊青磁盤,踢者先用腳尖踏邊,使盤翻扣在腳麵上,再起腳勾踢到頭頂,然後將五隻花毽以前後左右不同方向踢落盤中。此藝要勁的是,頭頂平底磁盤,身正頭直才能穩住盤子,可起腳踢毽,不晃身擺頭腿就無力,而且,花毽落盤砸勁偏重,弄不好就是盤掉毽撒,惹人哄笑。戈元申的成功表演,贏得眾人喝彩。他剛喜滋滋飲下擂酒,忽聽有人喝喊:“光憑花活罩眼算什麼本事,有能耐把毽踢到旗杆上去麼!”城隍廟前有根青石旗杆,三丈多高,杆頂是茶碗大的端麵。戈元申虛眼一瞄,說道:“在下不才,願意獻醜。”言罷,取出花毽平踢幾下,然後一個大別腿後踢,那毽飛鳥般直落青石杆頂。又是一片叫好聲。可好端端的花毽留落高竿,如何取下?就見戈元申右手拋出枚銅錢,左腳暗繞右腿後,翻鞋亮底猛一磕,那銅錢便鏢箭般擊落杆頂花毽。毽子踢到這份上,眾高手不得不頂禮膜拜。自此戈元申被譽為毽王。

戈元申家住花毽胡同。胡同裏的人家大多靠紮毽為生。各院門口都擺一張方桌或木台,上擺紅紅綠綠各色花毽。旁坐一女人,一邊紮毽一邊照看生意。見有顧客駐足觀瞧,立即起身招呼,介紹花毽如何好,變著花樣踢幾下以示好用。買普通花毽,一般門口就可成交。若要高檔花毽,則要登門專業人家。戈元申家就隻經營名貴花毽。戈家也在院門口擺一木台,台上放一碩大的花毽,以喻毽王之家。戈家製毽,要精選上好材料。底托用名貴古錢,或是白玉石紅瑪瑙。縫布用黃綢彩緞。羽毛不染色,要在活物身上摘取,品種有滇緬的孔雀,北美的火雞,非洲的鴕鳥,最次的也是太行山的鬥雞毛。戈元申的嶽母家是保定西去六十裏的順平縣西王莊。莊子深居太行山麓,自古就有飼養鬥雞的傳統。西王莊的雞不僅品種好,且生吃活蟲,常吃山蠍,性情火暴,驍勇好鬥。鬥雞凶猛強健,羽翅華麗豔澤,是做花毽的上乘絨毛。誰家的雞公鬥敗或鬥殘,元申嶽母就買回家來,選摘翎毛,精心保管,隔段時間來趟保定送雞毛。來毽王家買花毽的主兒,大多是紈絝子弟或權貴之家,買好毽為的是炫耀或點綴,隻圖名貴不計價格。戈家靠毽,名利兼收,日子過的滋潤,高屋闊院,也屬殷實人家。

花毽胡同衰落始於“七七”盧溝橋事變。日本鐵騎踐踏中原,國破家亡,兵荒馬亂,誰還有閑心玩毽!九月,日軍占領保定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民不聊生,花毽更是少有問津。家家收起門前花毽,也不用急趕著縫製紮毽了。花毽衰落,戈家受損最大,全家除了紮毽沒別的進項。偶爾有客幕名來買毽,不是毽托選不中就是毽毛不滿意。戰火四起,商道阻斷,別說遠道的期貨到不了,就連西王莊的鬥雞幾乎都叫鬼子吃光了。巧婦難為無米炊,沒了生意,坐吃山空,昔日毽王,整天仰靠竹椅,愁雲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