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灣的正月(3 / 3)

等東邊的老伴和西邊的小強床都沒有了聲響,石頭爺就掩上門,從西屋窗欞上拿起一把割麥的鐮刀,用手試了試鐮刃,向院子外走去。來到自己菜園的空地上他猶豫了,是把自家的煙苗毀半畦子還是把桐樹刮幾棵呢。沒有了苗兒就毀了一季子,樹刮了並不死,隻是長得慢點兒。他用手輕輕地一遍一遍地撫著小樹苗,下著決心。好像是過了一年那麼長了,石頭爺左手從樹幹上猛地拿掉,一閉眼,右手一用勁,哧啦一聲,心也像被這鐮刀割下了。他連忙用手去撫在黑暗中透著白光的掉了皮的樹幹。樹幹流出的汁液像血一樣,他抬手抹了一把臉,手上的樹液腥腥地鹹鹹地刺進鼻孔,鑽進心裏。他眼前一暈,象殺了人一樣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刺激,雙手握緊鐮把,哧啦哧啦連刮了三棵樹。等還要刮第四棵時,人已軟在了地上。

當他用力撐著地要起來時,抬頭見德民家燃過的柴草堆前有人一明一滅地吸煙,連忙閉著氣瞅去。當那火星滅了,黑影走時,他終於堅信那是文化。

出乎全村意料的是,半清早人們才發現文化的一畦煙苗全被鍁鏟了,石頭爺菜園的恫樹也被刮了三棵。小強喊著要拚命時,石頭爺卻一臉苦相地罵小強別說壯活。咱王家灣出歹人了,村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罵著。不知誰說了一句,沒準歹人正聽著呐,便沒有人再罵了,一人一個心事地都回家了。有的娘們兒咣咣當當地把院子的大門關上了。

這事一出,文化的話硬氣多了。我不怕這個下馬威,我就要幹這個村民組長,有膽量的明裏來,我給他一替一個頭割。村裏有幾家人雖然也想選文化,嘴裏全都什麼也不說。小強和大慶也放出話來,威風是大家夥樹的,不是自己高抬的,過不了半數你就幹不了。秦儈還有仨相好的哩。文化的一個過去的哥們,錢樓的錢軍聽說王家灣一幫人要跟文化過不去,就自告奮勇地騎著車子,牽著狼狗來了。

文化見錢軍來了,一杯一杯地敬酒,一口一個軍哥地叫,並不提這檔子事。桌下滾了三個空瓶時,錢軍要去找石頭爺算賬,文化他爹就要跪下給錢軍磕頭。你文化兄弟已是進去進了的人,別再惹禍了。文化點著一支煙遞給錢軍說,相與一個人開條路,得罪一個人打堵牆,當不上這個村民組長,我就不養那魚,去打工去。文化娘也勸著,南北大路上有多少餓死的人,魚長不大,人的眼就瞪大了。出焉月你就走。文化娘喂了錢軍的狼狗,文化把兩盒阿詩瑪塞在錢軍兜裏,推著車子把錢軍送到村頭。

石頭爺和小強剛從麥地裏撒過化肥回來,錢軍和他的那條瘦狼狗就進了院門。鄰居見醉醺醺的錢軍和狼狗進了石頭爺的家,就都把院門關上,沒了聲響。

等文化來到石頭爺的大門口,隻聽錢軍大聲說了句,我滅了你石家,接著就是那條瘦狼狗的厲叫。快步到院子中間時,文化猛地直在了那裏,錢軍已捂著肚子,栽倒在了地上。當他看見小強手中帶血的鐵錐,拔腿向外跑去。

警察來到王家灣的時候,石頭爺已用繩子捆住了小強,小強並不反抗地上了警車。石頭爺也被公安帶走了。

張金玉趕到王家灣時,這裏已拉上了大燈泡,錢軍被開了膛,照相機哢哢地照個不停。狂叫的瘦狼狗被公安一腳踢翻後,夾著尾巴逃向王家灣外的黑夜。

十天後的傍黑,石頭爺和文化一前一後回了村子。天一亮,大慶少幾個年輕人就議論說,小強不會死罪的。錢軍那小子,一是酒醉私闖民宅,一是死時手裏還拿著匕首,小強不是從後麵紮了他一錐,石頭爺興許就沒命了。幾個人正有鼻子有眼地說著,見石頭爺挎著糞筐出來了,就啞巴了似的,各自走散。

二月二這天,天仍是死色眼兒般灰白。全村男人都被集中在德民的院子裏再次選舉,德民除文化缺席外,以全票當選了。宣布後,張金玉沒像往常樣留在德民家喝酒,匆匆地騎車子走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有人見文化從村後的那灣水前,背著個背包走了。當德民來到灣前,眼下隻有一片煙頭和一隻空煙盒。灣裏的水和腳下的煙盒,被晨風吹著,一動一動地向前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