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灣的正月(1 / 3)

王家灣的正月

石頭爺蹲在院子外麵,嘴裏噙著煙,眼盯著東南灰白的天。奶奶的,這天,大正月的。他剛直起腰要走,聽見有人喊他,兩邊看了一眼,並沒見人,正要轉身,文化就從胡同裏冒了出來,一臉狐笑地遞煙給他。這可是阿詩瑪啊,文化把煙遞到石頭爺的手上。這時,石頭爺已摸出一支芍花煙,咱這破嘴吃不了那等好煙,這個熟口,說罷向文化笑了笑。石頭爺真是的,煙酒還分家,文化手中的火苗兒突地躥到石頭爺的煙卷上。

天上的灰色少了,一隻小花狗昂著頭向天邊的日頭汪汗地叫著。這天,文化嘟囔著抬腿把狗嚇走。見石頭爺嘴裏的煙氣出得均勻了,文化就眼眉齊笑地跟石頭爺遞起話來。

你看前兒個那選的,德民哥也是的,越說他胖他越喘了。不就是個村民小組長嗎,老少爺們這麼抬舉你,你就幹唄,咱這王家灣就他自己能幹似的,石頭爺你打我們光腚跑時就幹了,也沒這樣給誰較過勁。這個德民。文化把掏出的阿詩瑪遞了過來。不是吹的,讓我幹絕不比他差,兩年後我就能讓村後那灣水裏漂出金磚來,石頭爺你信不信,雖說從前我不正幹過,可樹大自直,我都三十多了,嘿嘿,這事你最清楚。說著又把火苗兒送到石頭爺的煙卷前。見石頭爺臉上的皺紋舒展了些,文化心裏一激靈。你老是咱村的人頭,又是在黨的人,你點個頭,這光我就給你爭了。這,石頭爺點著頭嘴裏卻說我下來了,一輩人不問兩輩事了。見文化微張開的嘴沒有合攏的意思,石頭爺又說,你再給其他人說說,大騾子大馬值錢,人大了不值錢。文化正琢磨著這話是損德民還是提醒自己時,石頭爺轉身回了院子。

小強瞅著文化給院外的幾個年輕人敬煙,就皺著眉對石頭爺說,爹你是年過昏了,聽他個黑墨嘴子瞎叭嘰啥,他早想當這個村民組長,聽說他要把村後那灣子水辦成自家的養魚塘。石頭爺沒有理睬兒子小強,自個兒挎著糞筐想出去走走,見院外已圍著六七個人抽著文化的阿詩瑪,一個個像得了元寶般高興的樣子,心裏有點空落落的。德民你較啥勁,提留款多那是上頭的事,誰也沒怨過你,經常挨訓那也是為咱王家灣少遭孽,大夥心裏都紀念著你……再說了,一年有六百塊的補助還免義務工啥的,我那陣子呢,不是啥都沒有嗎。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隻到腳下一軟,看見是一泡豬糞,彎腰用鍁連土深深地挖了一層放在筐子裏。

十五過了,年就算完了,天也不再白瞪眼了,立春三天百草發芽。村前的煙苗畦子前有人抄著手,有人瞅剛芝麻粒大的青芽芽。德民正蹲在自家畦子前掀塑料布通風,女兒大俊急急地跑來,張書記來了,娘叫你回家。一片人聽說村支書張金玉又來德民家,心想八九不離十還得幹這個村民組長,人家書記都三顧茅廬了。興旺和大慶就蹲下來替德民給畦子放風,德民在眾人的催促下,直起腰,摸出半盒小熊貓往地上一放,跟著女兒大俊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你們幫忙了,黑了到我家弄幾盅去。

德民進了屋門,張金玉才從東邊椅子上有些做作地起來:又來找酒喝了。德民忙說,書記你是我想請都不敢請的人,你來了我這滿屋都亮堂。女人一邊在廚屋洗著菜,一邊說德民快給張書記添茶。德民女人是個麻利人,幾支煙的功夫青是青,白是白,紅是紅的幾樣菜擺花在了桌上。當德民拿出古井貢時,張金玉用手攔著說,咱別喝這麼好的,咱這嘴古井酒就滿對得起了。德民哧拉擰開了,這酒是老二捎回來的,你是高客,你不喝,誰配。

張金玉端起酒杯又放下,黑著臉說:德民,我可不是鼻子大壓嘴,前兒個選舉就算了,明兒個你再選上就是硬著頭皮也得應承下來,王家灣你最合適。德民笑著一口把酒喝了。幾杯

酒下肚,張金玉書記的感覺上來了,從十五大農村改革、農村政治的穩定、王家灣的發展到王文化托門子找他要幹這個村民組長的利利弊弊一二三四五地講得唾沫星子亂飛。德民耐著性子聽完,喝掉一盅酒說,張書記我是小廟神受不了大香火,我不幹不是對你有意見,我是對鄉裏幹部看不慣,用農民的血汗錢吃呀喝呀賄呀,聽說還有嫖的,我不能替這些人收租子,當苦害老百姓的狗腿子。德民還要說下去,卻被女人用眼瞪了回去。張金玉連聲說,沒事沒事。

你這臭嘴,三杯貓尿進肚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女人一邊罵,一邊給張金玉寫酒。張金玉一手夾著煙一手端著酒說,酒這玩意是開心的鑰匙,在手上它聽人的,到肚裏人聽它的,說說好,說出來暢快。德民也覺得有些過分了,就一個勁兒地給張金玉敬酒。又喝了幾杯,張金玉的話也沒了剛才的講究,就歎氣地說:路是彎的理是直的,可哪有多少道理給咱講呢,你們還好點兒,我呢,上頭千條線都穿到我這一根針上,啥得罪人的事不得咱出頭。唉,唾沫星子淹死人,都嚷嚷我支部書記貪汙多少多少,這事又給誰說去,不就落個一肚子酒精嗎,要不是為了鄉裏鄉親叫了十幾年張書記這個臉麵,我也早不幹了……咱哥倆來幾拳,天塌壓大家,中國又不是咱一個村支書一個村民組長。女人又端上一碗酸湯,兩人的劃拳聲便四處飛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