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漠北狂飆(1 / 3)

蒙古民族遷移的曆史,

是一個偉大民族逐漸成長的曆史;

蒙古民族遷移的曆史,

是一部民族日漸融合壯大的曆史。

——作者題記

縱觀中國民族發展曆史,匈奴與蒙古族可謂兩個影響巨大且具有強大生命力的偉大民族族群,而與匈奴史學相類似,蒙元史學也是世界性的顯學之一,引起眾多中外學者的強烈關注。古代波斯(伊朗)著名的曆史學家誌費尼所著《世界征服者史》一書,就是最早讚頌成吉思汗及其所締造的蒙古帝國功業的曆史名著之一,從那時起,以成吉思汗為首的蒙古族人就被冠以“世界征服者”的威名。而征服的曆史往往又是遷徙的曆史、發展的曆史,蒙古人在軍事征服的同時,也走上了漫漫的遷徙之途。

從狹隘山穀到無垠草原:蒙古民族發祥地的地理環境與早期遷移

蒙古一詞,原為“蒙兀”,蒙古族之族源極為複雜,學術界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具有代表性的意見有:(1)東胡說或室韋說;(2)靺鞨說;(3)突厥說;(4)室韋韃靼混種說;(5)西藏說;(6)匈奴說;(7)蒙古本支說等等。其中,明辨“蒙兀本部”與“其他諸部”兩者之間的區別,正是探討蒙古族源問題的關鍵所在。就蒙古族的發展而言,各個時期蒙古族的構成有著很大的不同,特別是在征服與吸納大批周邊部族之後。在民族成份複雜化之後,尋求純粹而線性的族源就不免缺乏可行性與合理性。蒙古族源問題不能完全歸結為成吉思汗所在蒙古部落的血緣係統。因此,理清蒙古族發展脈絡的主要線索,就是辨明各個時期蒙古族構成的特征。

古代傳說講述了山地部落時代蒙古部落的早期發展曆程。備受蒙古史學界推崇的《元朝秘史》是這樣祖述蒙古人的起源故事的:

當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個蒼色的狼,與一個慘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過騰吉思名字的水,來到於斡難名字的河源頭不兒罕名字的山前住著,產了一個人,名字喚作巴塔赤罕。

《蒙古秘史》是由明代白話所譯,與今天的白話文尚有不少差別。巴塔赤罕是成吉思汗家族第一代祖先。不少北方古代民族崇奉蒼狼圖騰,這在傳說中尤為常見,蒙古民族的傳說也是如此。斡難河,又稱為鄂嫩河、敖嫩河。《蒙古秘史》的這段傳說將斡難河作為蒙古民族的發祥之地,並不非常妥當。因為,在實際上,蒙兀本部是在十世紀之後才聚居於斡難河畔的。蒙古族源問題的核心,是成吉思汗家族(即“黃金家族”)所在的“蒙兀本部”的演變曆程。在目前學術界中,“東胡說”開始為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所接受。這一說法可以從民族地理學的角度得到相當充分的論證基礎。法國學者勒內·格魯塞對此解釋道:

真正的蒙古人,從狹義上講,該詞的曆史含義是指成吉思汗是其中之一員的蒙古人,他們在今外蒙古東北,在鄂嫩河(斡難河)和克魯倫(怯綠連)之間作季節性的遷徙。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在隨著成吉思汗的出現而將“蒙古”一名稱給予了整個種族的這些部落出現之前,曆史上早就記載了那些幾乎肯定是說蒙古語的各民族的存在,正像突厥人崛起之前,我們就發現了說突厥語的各民族一樣……盡管在這些前蒙古民族中有許多民族建立過廣泛的統治,但是,沒有一支取得像真正的蒙古人(或者說成吉思汗的後裔)那樣的世界性的名聲。

其實,作為東胡民族集團的一支,蒙兀本部最早的故鄉是在中國東北呼倫湖一帶。“蒙兀”本部最早見於漢文史籍,是兩《唐書》所載的“蒙兀室韋”。室韋作為“東胡”民族的一支,很早就居住於我國東北地區。根據兩《唐書》的記載分析,當時室韋各部落的居住區集中於俱輪泊(今呼倫湖)以東地區。“室韋烏素固等部落及西室韋居住在呼倫湖周圍和額爾古納河上遊一帶,大室韋部居住在額爾古納河中下遊地區,而蒙兀室韋的居地則應在額爾古納下遊之東,大興安嶺北端。”而根據拉施特《史集》記載的傳說,蒙古部族的直係祖先正是逃避至額爾古納河畔的山地後開始代代繁衍下來,可以說蒙古族的祖先最早是從山地部落發展起來。兩相比照,充分證明了額爾古納河東畔及大興安嶺北端一帶才是蒙兀本部的發源地。

又據傳說稱,大約兩千年前,蒙古部落的祖先們在部落戰爭中遭受重創,結果隻剩下兩男兩女逃入人跡罕至的山中避難。

那裏四周唯有群山和森林,除了通過一條羊腸小道,曆盡艱難險阻可達其間外,任何一麵別無途徑。在這些山中間,有豐盛的草和氣候良好的草原,這個地方名叫額爾古涅—昆。‘昆’字意為‘山坡’,而‘額爾古涅’意為‘險峻’;這個地方意即‘峻嶺’,這兩人的名字為:捏古思和乞顏。他們和他們的後裔長時期居留在這個地方生息繁衍。

對比中國的古文獻記載,當時的蒙古部族作為“室韋”的一支,其風俗習慣與大興安嶺地區的其他少數民族大同小異,尚沒有具備明顯的遊牧民族特征。如《隋書·北狄傳》載雲:“室韋,契丹之類也,其南者為契丹,在北者號室韋……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馬,多豬羊。造酒食啖,與靺鞨同俗。”崇山峻嶺環抱著的山地,是逃避部族間殘酷爭鬥的好地方,但生存的空間顯得相對狹隘,這對於一個日漸壯大的部族而言,更是如此。因此,“從那個山隘裏走出到原野上”,正是蒙古族發展的必然趨勢。

有唐一代,是蒙古部落從大興安嶺地區遷移到蒙古高原的關鍵時期。其曆史背景便是8—10世紀室韋—達怛人大規模西遷運動關於這場遷移運動。到10世紀初期契丹遼國興起之時,蒙古高原已成為室韋—達怛人的世界了。韃靼與室韋名異實同,記載中的達怛(韃靼)人是蒙古部落興起之前蒙古高原盛極一時的部族,因此,在蒙古統一漠北草原之前,“韃靼”一名成為草原民族的代稱。拉施特《史集》稱之為“塔塔爾部落”,並強調:

盡管種種敵對和紛爭盛行於他們中間,他們在遠古的大部分時間內,就已經是大部分蒙古部落和地區的征服者和統治者,以其偉大、強盛和充分受尊重而出類拔萃。由於他們極其偉大和受尊敬的地位,其他突厥部落,盡管種類和名稱各不相同,也逐漸以他們的名字著稱,全都被稱為塔塔爾(韃靼)。這些各種不同的部族,都認為自己的偉大和尊貴,就在於躋身於他們之列,以他們的名字聞名。

拉施特所雲,其實觸及了民族構成的基本要素之一,即民族心理認同。在蒙古部落興起後,“蒙古”取代“韃靼”成為蒙古高原新的主宰及民族凝聚核心。拉施特在《史集》中也十分明確地揭示出這一點。他指出:

正如現今,由於成吉思汗及其宗族的興隆,由於他們是蒙古人,於是各有某種名字和專稱的(各種)突厥部落,如劄剌亦兒、塔塔兒、斡亦剌惕、汪古惕、客列亦惕、乃蠻、唐兀惕等,為了自我吹噓起見,都自稱為蒙古人,盡管他們在古代並不承認這個名字。這樣一來,他們現今的後裔以為,他們自古以來就同蒙古的名字有關係並被稱為(蒙古),其實並非如此,因為在古代,蒙古人(不過)是全體突厥草原部落中的一個部落。……因為他們的外貌、形狀、稱號、語言、風俗習慣和舉止彼此相近(盡管在古代,他們的語言與風俗習慣略有差別),現在,甚至連乞台、女真、南家思、畏兀兒,欽察、突厥蠻、哈剌魯、哈剌赤等民族,一切被俘的民族,以及在蒙古人中間長大的大食族,都被稱為蒙古人。所有這些民族,都認為自稱蒙古人,對於自己的偉大和體麵是有利的。

心理認同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標誌。各種草原部族都認同於“蒙古人”,也就是新的大蒙古族形成的主要標誌。1206年,蒙古部首領鐵木真在斡難河源召開大會,即大汗之位,他就是蒙古帝國的締造者成吉思汗。大蒙古國與大蒙古汗的出現,標誌著一個統一的蒙古民族共同體基本形成,這已成為當代蒙元史學界的共識。

誌費尼在所著《世界征服者史》中曾大致描繪出蒙古部族起源地的空間範圍:

韃靼人的家鄉,他們的起源和發祥地,是一個廣大的盆地,其疆域在廣袤方麵要走七、八個月的路程。東與契丹地接壤,西與畏吾兒國相連,北與吉利吉思和薛靈哥河分界,南與唐兀和土番為首鄰。

這個疆域範圍幾乎包括了統一之前蒙古草原地區。當代著名蒙元史學家韓儒林先生依據地理方位將統一之前的蒙古草原各部落歸為幾大集團,對於我們了解、當時的民族分布頗有提綱挈領之助益:

1以成吉思汗為首,以克魯倫河、鄂嫩、土拉三河發源處為根據地的蒙古部落集團;

2呼倫、貝爾兩湖及額爾古納河一帶的塔塔兒部落集團;

3土拉河流域的克烈集團;

4色楞格河下遊的篾兒乞集團;

5阿爾泰山地區的乃蠻國。

蒙古高原部落集團的形成,與自然地理環境存在著極為密切的依賴關係,這種自然地理環境也就是決定蒙古草原部分布特征的地理基礎。在遼闊廣袤的蒙古高原上,內部自然地貌並不是整齊劃一的,而是多種多樣的,如山地、草原、原始森林等等。根據所處自然環境形態的差異,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又可為幾大類:1.山地部落:根據《史集》的記載,“他們的營地在畏兀兒斯坦的險峻山嶺中。他們既非蒙古人,又不是畏兀兒人。因為他們生活於山嶺特別多的地區,所以他們慣於走山路。他們全都擅長攀登崖壁。”2.遊牧部落:地勢平坦的草原是蒙古高原的最典型的地貌形式,因此,與以往所有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一樣,離開大興安嶺崇山峻嶺的蒙古部族,其生活方式也逐漸與其他草原部落混同,過起了“以黑車白帳為家”的遊牧生活。3.森林部落:蒙古高原分布著大片的原始森林,生活在森林中的部落被稱為“森林部落”,其生活方式和風尚與一般遊牧民族存在著明顯的差異。森林部落與非森林部落之間的差別,不在於血統與族類之區分,而完全源自自然生活環境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