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經綢
藥都盛產胡桑,農人幾乎家家種桑。桑葉厚如銅錢,汁多外滲,從中撕開葉內便露出一層銀白的細絲。家有十棵桑,養蠶不著慌,藥都鄉下也幾乎家家喂蠶。
藥都養蠶的曆史早於隋代。每到春季,養蠶戶多由沒出閣的閨女沐浴淨手,文火加溫上年留下的蠶卵,孵化出小蠶,然後用雪白的公雞毛輕掃在盛蠶的大竹籮筐上,開始隻能把嫩桑葉切碎喂,半月後才能用整桑葉喂。到了蠶長得胖圓,身上發白發亮,就用金黃的麥秸稈或去皮的白柳枝紮成簇,置於草囤、再用新布單圍上、放入暗室,讓蠶上簇結繭。上簇最有講究,早一個或晚一個時辰都影響結繭的質與量;上簇時不能讓外人見,上簇的閨女小聲吟念,“東家老,西家老,快來俺家穿棉襖”,反複九十九遍。意思大體是讓鄰家的蠶都到她家去結繭……
繭結了出來,藥都城幾十家繅絲坊又開始忙了。坊內支起大鐵鍋,鐵鍋內倒入渦河龍潭的藍水,燒到七成,將繭放入鍋內浸潤;根據繭的成色,浸潤到了一定程度,繅絲師傅用三根竹棍除去外層的亂頭,找出絲頭,掛在絲床上的圓輪子上,輪子直徑通常有五尺大,隻掛三股,師傅腳下踏板勻動,大輪飛圓,蠶絲就一圈圈纏在輪子上……手藝好的師傅,一鐵鍋繭正好纏滿一輪子。接著就是打線,打線是由分布在街巷中的小戶去做,單股絲在打線人的打線機和手上合成三股、五股、八股、十三股不同規格的絲線,以備專業的織坊織紗、絹、綢、緞等。藥都絲織興於初唐,名列當時宋州、定州、益州四大絲織中心之首,所產南絹常為蛟龍、對鳳、仙鶴、白雀諸圖,年進貢百匹。但其極品“一經綢”更為世所歎,其薄如蟬翼、輕若煙霧,水紋皺褶若有若無,身汗如雨亦不沾膚;再因其質堅地實兩三代人不能用壞,又被稱為“萬壽綢”。這種輕紗,乾隆以前藥都僅有兩家能織。大詩人陸遊知藥都時,曾在他的《老學奄記》手稿中稱,“藥都出輕紗,舉之若無,裁以為衣,真若煙霧;一城唯兩家能織,相與世世為婚,非男勿傳,懼他人得其法也;自雲名家,今三百年矣。”
陸遊所言確是,乃葛、丁兩家。到了乾隆年間,情況有了變故,因丁家無男,隻有葛家能織。而當時藥都打線高手吳延洲,此人的祖上曾五世專供葛丁兩家用線,到了吳延洲時其線更是超絕,且為人忠厚,頗得葛家當家人葛遂廷所敬重。這一年的一天晚上,送線的吳延洲與葛遂廷在葛家小飲後,將其密法傳與吳。起坐之前,葛遂廷鄭重對吳延洲說,“將密法傳你,一是,與您吳家世代交好,且你忠厚好進;二則,丁家無男,我葛家後人又不爭氣,傳給他恐此法廣布,壞了一經綢世名,不傳又恐沒了一經綢,故傳與你,從此藥都仍能兩家能織……”吳延洲涕淚出門。
吳延洲此後並未開織坊,仍專為葛家打線。葛遂廷問其何因,他總推脫不為。可半年後的一天夜裏,葛遂廷突然暴死,之後,吳延洲便開了“德秦織坊”。過了幾年,德秦織坊的輕紗竟超過葛家。雍正大壽,藥都知州將德秦織坊的輕紗貢上,雍正竟“愛不卸身”。從此,吳家“德秦織坊”的萬壽綢享譽全國。
吳延洲七十大壽過完,一兒仨孫竟突然染癆病,百日俱殆。不久,吳延洲老去。從此,藥都再也無人能織輕若煙霧的“一經綢”,流傳千年的織中極品,絕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