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羊肉
在藥都有這樣一個習慣:無論做什麼的,隻要是做出名分來,人們總是把這人的姓與他做的事聯在一起,稱呼這人。賣鍋盔的穆芳被稱為穆鍋盔,做泥塑花臉的汪鑒如被稱作花臉汪,以搓澡出名的張昌盛被稱作搓澡張。住在城西郊西觀稼台下的楚三立,以賣羊肉出名,人們就喊他楚羊肉。
楚羊肉所賣羊肉與眾不同,他不像其他賣羊肉的,山羊綿羊、羊下水都賣,他專賣山羊肉,而且從不賣羊下水,隻賣那種醬羊肉。他在西觀稼台下養著一圈羊,羊殺後,下水和羊脖子都賣給其他人,自己把其他好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塊,用小鹽醃透,再經煮、燉、薰、炸、燒、滷、醬七道工序,才去夜市上賣。因他做出的羊肉味道鮮美,就成了藥都的一塊牌子,許多外地的商人都以吃上楚羊肉為榮。藥都本城的人更是愛吃,這樣,楚羊肉的生意是特別好,又因他每天隻賣一隻羊,能吃上他賣的羊肉就成了藥都人的奢侈。但自從州官張齊愛吃上這種羊肉後,能吃上這種羊肉的藥都人更是少之又少。
清末朝廷允許用銀子捐官,張知州張齊就是用錢捐的官。俗話說,當官不掙錢拉我都不來,何況用白花花的銀子捐的官呢。他一到藥都,就開始撈錢,那時當官撈錢的道兒沒有今天多,他就隻有吃了原告吃被告,不扒下你的皮就不罷休。時間一長,藥都就稱他為“張扒皮”,打官司的也少了,兩家都得被扒下皮來,這官司誰還敢打。
張扒皮這人是個戲迷,為聽戲還打了不少班子的人。他剛來沒幾天就到“稀音園”去聽戲,這一天演的是《官渡之戰》。錦袍玉帶,粉底白靴,威風凜凜的曹操剛一個亮相,張扒皮的臉忽的變紅,大喊一聲,“把班主傳來!把曹操也抓過來!”兩人被帶到包廂前,張扒皮大喝,“為什麼演曹操戲?”班主回話,“藥都乃曹操的家鄉,這兒的人都愛聽曹操戲。”話未說完,張扒皮又喝道,“每人重打二十大板,老爺我從不聽曹操戲!”後來,戲班子人才知道,原來張扒皮的爹叫張誘。三國時,張誘曾投降曹操,且張誘的寡婦嬸子鄒氏在軍營裏與曹操做了臨時夫妻,這就等於說曹操霸占過他的奶奶。相隔千年,他還敘這家譜,你說霸道不霸道。霸道的事不隻這一件,他對楚羊肉就更為霸道。自從第一次吃了楚羊肉的醬羊肉,他就發下話來:從今天起,隻準送羊肉給我,其他人不準再吃!
州官都是要夏視農桑的。這年夏天,張扒皮偶爾來到西觀稼台,隻見楚羊肉的幾十隻大大小小的羊,在低頭啃草。他下轎,彎腰細看,這草種真多呀:有茅根草、葛巴草、扒草秧子、魚腥草、蒲公英、車前草、大薊、毛穀穀、扁扁草、滿天星、節節草、狗尾巴草、莎莎草、甜萋萋芽、地錦草、鬼針草、灰灰菜、布布丁近百種之多。看了半晌地上的草,張扒皮突然大笑道,“告訴楚羊肉,從今年起我隻吃夏天的山羊肉!羊要春天下的羔,不能活過三月!”師爺開始不得其解,回衙一問,張扒皮才說,“春天下的羊羔,吃了一夏天的百草,體內自然就滲入了百草的汗液,百草都是藥呀!這時的羊羔肉質肥嫩,既是美味,又是藥膳啊!”
張扒皮說了,楚羊肉不做不行啊。但從第二年春天,楚羊肉在西觀稼台的草地中點上了一千多棵罌粟的種子。夏天來了,罌粟花便開了,花很大,有紅,有紫,有白,很是惹眼。山羊羔呢,活躍得很,蹦蹦跳跳個不停,就像小精靈,白色的是白精靈,黑色的是黑精靈,棕色的是紅精靈,這些小精靈們就愛吃紅的紫的白的罌粟花。入秋了,楚羊肉就按張扒皮的命令,把這些各色小精靈給宰了,然後用雪白的小鹽醃在一個一個立缸裏。然後,每天再煮、燉、薰、炸、燒、滷、醬三斤醬肉,送到衙門。張扒皮一嚐,就慶幸自己的聰明,這樣做出的醬羊肉比過去的更好吃了。他每天就著九醞春酒,至少要吃二斤這樣的醬羊肉。
誰知,兩年之後,張扒皮和他的夫人便都死了。從此,楚羊肉也不再賣羊肉了,醬羊肉就成了藥都人一提起來就唏噓不止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