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聞山
聞山生於藥都一貧民之家,五歲之前,夏天最喜歡的就是撒尿和泥玩,冬天總是流著鼻涕掏麻雀窩,與村上窮人家的孩子並無兩樣。聞山五歲這年的冬天特別冷,但在窮人家孩子的感覺裏就沒有那麼冷了,天不亮,他就跟挑著木柴的父親上了去藥都柳湖書院的冰雪路。
藥都城裏人的年節總是比鄉下人來得早些,才入臘月沒幾天,柳湖書院的塾師就在紅方桌上寫春聯了。塾師筆下那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一點一提,象勾子一樣勾著小聞山的眼睛。
塾師偶一轉眼,見聞山這般專注,就問,“你識得字?”小聞山搖搖頭。塾師停了手中的筆,“不認識,這字有什麼好看的?”聞山並無半點怯生,“爹說字是神呢,我看你筆下的那字,一個個都在那裏動著飛著,好看呢。”塾師心裏一熱,就說,“我教你幾個字,給你幾張紙,回去練練吧。明年臘月拿來我看看。”
第二年的臘八,聞山又一次與擔了柴的父親進了柳湖書院。這一次,聞山卻有點兒怯了,他還沒伸開紙,父親就說:“這小子畫虎不成反像狗,你瞅他這字寫得跟一叢幹竹一樣,抻鋤把子的手啊!”塾師沒有作聲,向聞山手中的紙上一瞥,見有幾個字因著筆畫太多,東一劃,西一筆,因是拿筆不穩,倒真有點像叢紮眼的竹子。他卻從太師椅上起來,接過聞山手中的紙定定地瞅了起來。聞山父子就傻傻地站著,父親不停地搓著手不敢言語。半個時辰後,塾師突然自言自語道:“字畫,字畫,字畫乃本一家啊。這孩子出手不凡,恐將成大器呢。”聞山父子你瞅瞅我我瞅你,然後一齊向塾師瞅去,更不敢言語了。塾師就上前一步,手撫著聞山的頭說:“留下來做學童吧,一邊幫書院幹點雜活,一邊練練字,這孩子做田可惜了。”小聞山就這樣留在了柳湖書院。
一晃十年,聞山臨遍藏於柳湖書院“墨香樓”的上百冊名家碑帖。雖字體已成,但在曹魏故裏的藥都城不為書林所側目就不足為奇了。塾師轉眼間也已七旬了,老前的第三天,他對跪在床頭的聞山,高高低低地說:“各碑帖雖別具一格,總也均有師承,字要出神入化,不僅要學其外形,更應學其神韻,其韻應向字外取。我看你最好暫停習字,去畫竹,畫它十年,竹子的飄逸風度就會現於字中了……”
又一個十年過去了,聞山辭別柳湖書院,第三次進南京城去參加鄉試。鄉試過後,他便與眾秀才一樣住了下來。他在“悅來客棧”住了一個半月,這天發榜,卻仍不見有報子找他,就知又落了榜。可自己已欠客棧半個月的房錢了,怎麼是好?來催錢的店小二走後,聞山痛苦至極,提筆在客房的牆上寫了“落魄悅來客棧藥都聞山”。第二天一早,老板就親自來到聞山住的客房,他並不看聞山而是朝著牆上的字死死地看著。聞山心裏便長了草地一樣發毛,“掌櫃的,聞山確實身無分文,能不能讓我寫幾個字充房錢?”掌櫃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聞山就提筆蘸墨揮筆寫下了“曹魏故裏宮牆萬仞”八個大字。掌櫃的又望了聞山半個時辰,聲音很大的說,“這八個字你要充多少錢?”聞山聲音不大地說:“總該值十兩銀子吧。”“十兩?”掌櫃的重複了一句。“如你覺得不值,就頂個房錢行不行?”聞山有點乞求的意思了。掌櫃的定定地看著聞山說,“就悅來客棧這四字就值千金啊,真不知你怎麼這樣看輕自己。這是一百兩銀子,你今天就到北京城去,在京城你會有出頭之日的。”
聞山到了北京城不久,字就被乾隆的十一子所賞識,並呈給父皇。乾隆皇帝見到字後,提起筆審視良久,身旁的何申見萬歲爺遲遲不圈,認為不值得評點,就哈著腰說“萬歲,此鄉野書生,不值一圈啊。”乾隆看都沒看一眼何申,說:“不,朕平時見到精妙的字是要圈紅的,但這些字寫得個個傳神,朕不忍圈,怕髒了這字!”乾隆立馬賜聞山進士出身,知巴東郡。
自此以後,藥都寫字的人沒有一個象梁聞山那樣,從不說自己的字不行。但至今卻仍未出一個像樣的書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