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珠停頓了一刻,說:“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我也就沒有啥可怕的了。不過,你千萬要謹慎點,這人啥惡事都幹得出來。”她癡癡地看我好久,眼裏有一絲淚花在閃動,摟了我,吻著我說,“一個女人愛一個真正喜歡的男人,該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我自從認識你以後,我有了一種活著的希望,總想和你結婚,共同幹我們的事業,和和睦睦,貼貼切切,一直白頭到老。川,不管這件事有多少風雨,隻要你不恨我,我都無悔無怨。”
我說:“我擔心這樣你死我活地鬧下去,對你對我都是一種極大的傷害,我們永遠沒有了安靜的日子。”
她說:“我可以到林市長那裏說,我愛你,是我苦苦追求你;我可以到公安局說,一切愛情開始都發端於我這裏,請求他們給我人生的保護;我還可以到市法院說,請求判決我們離婚。我活在世間,找到了知音,就讓我有個寄托,有個歸宿,和你結合。我可以毫不保留地對他們說,我愛你是尋求你對我事業上的支持和鼓勵,我把我的事業與你的名字結合起來了,沒有你,我將很難實現我的夙願。實現不了夙願,我的生命就很蒼白,活著也就多餘。”
我說過去我很想保留這張臉,不細想也罷,一想就覺糊塗,時刻都怕這張臉丟了,丟了就被別人說成不要臉。魯迅有篇文章說,如果車夫坐在路邊赤膊捉虱子,並不算什麼;如果是富家姑爺坐在路邊赤膊捉虱子,才真算丟盡了臉。話說回來,車夫的臉也是臉,富家姑爺的臉還是臉,何必硬要把我們這些寫作人的臉當成富家姑爺的臉呢?在今天有錢有權的人看來,我們寫作人的臉還不如車夫的臉,想起來我們有些清高,也等於自己作賤自己。”
她說:“人不可能不要臉,但為了真誠的生活,有時要,有時也可以不要。不過,這要看我們做的是不是不要臉的事。我認為,偷和搶是不要臉,搬弄是非是不要臉,像清末年間的大臣崇禮晩年做的事是不要臉。這位大臣76歲了,已經不能與女人交媾了,還征選了四五個妙齡女郎作他的妾。還有那些貪官汙吏,不是自己的財卻要設謀去貪,這也是不要臉……一個人被人愛,又反過來去愛人,為啥硬要說成自己是不要臉呢?反正我不這樣認為。”
我覺得這一席話很有道理,吻過她之後,我說:“你不要貿然去找林市長,也不要去找公安局和法院,暫時要冷靜地避一避,不要和你丈夫發生正麵沖突。我可以去找有關的部門和人,是啥事我就說啥事。”
她說:“用不著你去承認錯誤,用不著你去承擔責任,這幾天你可以到其他地方躲一躲,我不希望看到流血的悲劇。”
我說是的。
我還是去了林市長那裏,我完全判若兩人,似乎也沒有啥可怯他的了。我說:“我確實給你寫了檢討,裝信時裝錯了。”
林市長直直地看著我說你是嚴重的自由主義,取得一點成績就忘乎所以了,利用小說誹謗人,亂搞兩性關係,打壞了老人,侮辱領導……你想想,你發展到什麼地步了?我怎麼會不放過你一詩之仇?你為什麼要讓我受一次欺騙?你作為一個編輯,編的刊物選發了幾篇在全國有影響的作品?”
我說:“路珠寫出的作品就是不錯,我不明白,領導為啥不讓發她的?她就是我們發現的好作者,她的作品隻要發出來,一定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林市長說:“這麼幾百萬人的大市,隻有一個路珠?就她一人可以寫出好作品?編輯不要帶著任何感情去識別人家的作品,這是沒有道徳的編輯。如果再有一個張珠李珠,像你這樣一種道德作風,同樣會是了不起的作品!你這種人怎麼能在那種工作崗位上呢?老方讓你當編輯,真是有眼無珠!”
我氣得有些發抖,但還是忍了。我不想再和他談下去,他有權力,可以隨便指責我,隨便罵我。話說到底,大官隻能管小官,我這種無職無權的人,你一個做市長的又能把我怎樣。我大大方方、隨隨便便、自由自在地站起身,從他那兒走出來,直接到了公安局。我要找找我那兩個舅官,給他們說清楚,我和他們的姐姐已有了感情上的裂痕,不可能再生活下去了,請他們原諒。
兩個舅官很粗暴地說:“文人到了你這一步話得就沒意思了,你害了我的姐姐,也葬送了你的前途!”
我沒有和他們辯駁,也沒發怒,說:“是的,確實對不起她,對不起嶽母大人和你們。”
其中一個舅官說:“你想咋辦 ”
我說:“如果願意離婚,我們馬上就辦手續;如果不想離婚,我就把房子送她,分開過日子。總的一條,是我攪亂了生活,你們怎樣罵我都行,我是自作自受。”
另一個舅官說:“家務事我們不幹涉,是你和我姐的事。我要說一點,就是你這人很窩囊,很糊塗,很卑鄙,很可惡。”
我說:“我都承認。那我走了。”
兩個舅官都說:“你等等,我姐馬上會來的。”
是的,一會兒妻子就來了,進門見了我,呸了一門,說了一句流氓。
我說:“我確實對不起你,剛才我也給你兩個弟弟說了,想離就離,不想離就不離,房子和一切東西我都不要,反正我對不起你。”
她說:“誰還願和你一起再過下去?”
我說:“那我就走了。”
我出門時,聽得一個舅官說:“依我性格,我早該揍他幾拳,真他媽的不是東西!那個姓路的婊子的男人應該把他朝死處打,看他還要臉不要臉!”
在門口兩米遠左右,不巧,又遇上了路珠的男人,他烏了一張臉,怒起一雙目,拱起了鼻翼,說:“老子正要找你,我是來公安局報案的,要揍死你!”說著,拳頭便打了出來,我的門牙當場落了一雙。他沒有放手,抓住我又打又踢,我昏頭昏腦地踉蹌著。正在這時,隻見我妻子一下撲出來:“有話說就是嗎,咋要打人?”遂叫了兩個舅官出來製止路珠的男人。
“我非要把他揍得叫爺爺不可!婊子養的,敢在我頭上拉屎拉尿!這口氣我咽不下去!”路珠的男人見我妻子拽住了他的胳膊,猛地一甩手說:“滾開,上次也是你來礙手礙腳,這次又是你!走開,誰幹擾老子我打誰!”
我兩個舅官一齊走過來,後麵又出來兩個警察,一同揪住路珠的男人,拉進了公安局。我帶著傷疼,狼狽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