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檢討給方主席看了,他說:“雖然沒有思想上的檢查,但寫得比較實在。”

這麼說來,這份檢討算過了關。我心裏有些好笑,中國的事情被人做得很天真,一個人犯了錯誤,首先的處罰是寫檢查認識,這對於一個寫作的人來說,豈不是一樁玩笑。如果再犯了新的錯誤,就再去寫一份檢討不就行了,真正能讓人不再犯錯誤,這算不算一條行之有效的經驗?我把檢討放進抽屜,感到好笑。

方主席說:“這份檢查你直接交給林市長,見麵了再口頭說幾句。人都是感情動物,心靈溝通了,矛盾也就沒有了。”

我說可以。

我正想拿著檢討去見林市長,秋石從收發室給我轉來一封信,我打開一看,是夢南寫來的,是關於我曾經向她推薦路珠作品的事,她信中這樣寫到:

田川:

你推薦來的稿子我收到了,雖然隻是一部長篇小說的一部分,但從文字上看,這位作者顯然積學有素,使作品達到了“氣盛言宜”。正如汪曾祺老先生所說,語言的奧秘說穿了不過是長句子與短句子的搭配。而這位作者的語言長句短句搭配得極好,一瀉千裏,戛然而止,通舫笙歌,駿馬收韁,可長則長,能短則短,運用之妙,存乎二心,這是我調到出版社來見到的最好的一篇作品,隻可惜是一部作品的少部分,無法窺視和推斷後麵是不是守得住文氣。我想把這部作品作為今年出版社計劃其中的一部,請你敦促作者抓緊時間把這部作品好好寫下去,她一定會獲得巨大的成功!

分別數月,我有時細細地回想起來,覺得你很有意思,能在一個女人的追求中自由生活而不感到有何欲念,真是一件反乎常態的事。見到你後,把我寧靜清明的心擾亂了,不過,你留下的印象卻讓我忘記不了。我為你留下的那個單邊的竹人兒,也許你一見到他就回憶到那段正如倫理學家所說的“雜有愛的成份的友誼。”

我很想直白地對你說,你這值不得女人的愛,但卻非常受人尊敬,因為在你身上沒有陰謀,隻有細心、膽怯和誠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事業型的男人。我今年準備承包一個出版公司,很想物色兩個人,我首先想到的是你,還有那個你對她很真誠的路珠,你們的團結,你們的真誠,可以構成一股力量,同時,對我的事業將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不知你意下若何?

盼回音。

夢南

看了夢南的信,我心情無比激動,路珠的作品經這麼一鼓勵,她可以繼續寫下多,我對這件作品也有個交待。再就是出版社需要我和路珠同時去工作,這對於自己喜愛的事業是一個極大的幫助。我心中積存的那片凝重的雲團,猶似陽光穿透般開朗了,使我馬上激動起來。我當即就提筆給路珠寫信,把自己尚未成熟的打算先談了一通:

路珠:

我首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寫在天書上的女人》被那個你佩服的夢南看中了,並給予了高度評價。今年的出版計劃中,有你這部作品,尚望記住美好的事業,不要背叛昨天的誓言,紮紮實實把它寫下去。

苦難算得了什麼?打擊怎能擋住我們的視野?人生的路還很長,應該憑著自己的腳力,登上自己的理想之巔,“山登絕頂我為峰,人到雲中海似懷”,我們雖然沒逃離世俗,但我們的境界卻要高些遠些,不能在悲淒中把黃金般的日子丟了。

你奮鬥吧,既然相信自己的腳力,就無休止地走下去。我可告訴你,夢南準備同時要我倆到她那裏工作,如果事辦成了,我們將多麼快話。用這種歡娛來鋪展我們腳下的路,那些想置入我們死地的人都讓他們見鬼去吧!隻有事業才能照亮我們的前程。但願好夢成真。

我剛寫了一份檢討,林市長不會放過我那“一詩”之仇,伺機要整我。這份檢討我將親自交給姓林的,讓他受一次我的欺騙。

我很想念你,隻怨沒有機會重複那兩次的了無牽掛、天地皆春的感覺。不過,來日方長,雲雨過後,自然是朗朗的晴天,你我暫時保持冷靜,在危險未曾來臨時先自害怕,先自想象危險的景況,這是成熟的表現。現在我們麵臨的是災難,就看我們怎樣地去抹除它了。

你的田川

我把寫好的信,又放進抽屜,然後再給夢南寫一封信,我說:

……非常想謝你對我的信任,同窗時間雖短,但情意悠長,我將倍加珍措。你若能承包那個出版公司,我將全力協助你,並做工作讓路珠也一同去你那裏。我和她為了事業,都可以背水一戰,現在政策的路子很寬,都時興下海,我們將盯準目標幹一番大事業……

我取出三個信封,一個寫上林市長收,一個急寫上夢南的地址,另一個是路珠的,我直接寫上紅星小學的地址。我分別按信封裝了信,然後就去郵局寄發。林市長那一封信我應該直接送去,當麵再口頭檢討,但一想,見麵如果別別扭扭沒話說,還不如不見麵好。這樣,我就將三封信同時丟進了郵筒。

從郵局往回走時,我心情很激動,災難來了並不要怕,怕的是被災難所嚇倒,怕的是沒有生存的希望。我一邊走,一邊在心裏輕輕地嚀著歌:

我是星,你是雲,總是兩難分;

是愛情,不夠深,還是沒緣份。

我仿佛覺得身後有人在議論我,在指點我,管它呢,願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有我自己生長的姿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