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翡翠長廊,秋光攜我一同徜徉。

仙女湖上短暫的停留,並沒勾起我多少遐思,倒是水泊四周低垂著頭顱的碧竹使我長時間地凝眸。

仙寓硐在竹海的另一端。有人說此處是仙家之歸宿,有人說竹海的藝術,即雕刻和無數手工藝品都集中在這裏,有人說凡人的的心魂在此必得淨化。說歸說,遊覽得繼續。仙寓硐不是什麼深入山體的幽洞,而是在絕壁間鑿出的彎彎曲曲的棧道,它的美和險一同使人神往。雨後的山崖上,迷霧濕嵐堆著,人望不到山下物景,眼見一片茫茫。後來我在一張圖片上看到晴朗天氣中的仙寓硐和山下的景致,實在是美不可言說,隻見水天亮若明鏡,屋舍寧靜恬然,恍惚間你疑心它們是從宋代山水畫裏拓出來的。在棧道上行走,腳底生涼,心上生驚。長天在上,凡塵在下,中間,我們似乎真的是無根無宿的漂遊之物。前有觀世音,後有慈佛,我們果真能獲取保佑、洗卻罪惡?我長時間地凝視著一尊側身而臥的巨大佛像,他神態安詳,無欲無念,胸攬大千意想,心懷無窮仁慈,我無法不使自己莊嚴。在這野山峭壁上,因了縹緲雲煙,工匠巧手,人心的開朗與虔誠,這石頭真的成了佛了。幾個僧人在佛像前合十禮拜,素衣素冠的他們,使俗人俗氣都不敢造次。是的,隻有心裝天下蒼生和看盡世間真假的人,才會如此安謐祥和。當我行至早已耳聞,也心儀已久的觀世音菩薩雕像前時,我即刻被製作者粗糙的技藝所惱怒,我對一個於我有同感的遊客說:“它使我想起莫愁湖上那個有些輕佻的女人莫愁。”

離開仙寓硐,我走上另外一條棧道。在紮眼的絕壁上,雕刻著兵家必讀的三十六計,比觀世音雕像的技藝高明多了。祖先們的智慧讓後人頂禮膜拜,但一定要通過戰爭而彰顯智慧卻使人感到別扭。不過,當靜下心來,尋思三十六番計謀與人生存的關係,再聯係現在物質裏的人們津津樂道的商業“戰爭”,倒是很有意思。但我們最恐懼的還是單純的戰爭,它以生命消亡為代價,而後人往往還要搖頭晃腦地評頭論足,並以為是學術。生命珍貴,也昂貴,但在戰爭麵前,任何生命都脆弱不堪,甚至一錢不值,甚至不如草芥。聆聽曆史,我們撞得最多,也被撞得兩眼黑的,是戰爭;聆聽生命,在戰爭的廢墟裏,隻聽見一個聲音在呼叫:生命,是權利!

我再次凝望懸崖上的竹子,懸崖上的樹木,懸崖上的青草,懸崖上棲居的鳥們和活動著的人們,此刻,他們多麼挺拔、莊重、平安!這就是生命,無論是危險的絕壁,還是在更加危險的戰爭裏,生命,也隻有生命,一直在延續著生的強勢,詮釋著存在的意義。

回到林中,雨再次降臨。這雨也迎合了觀竹的心境,也讓我突生徒步走到山下的想法。這是一段十幾裏長的路程,兩旁是密不透風的綠,濕得極端深沉的綠。這是一條鑲嵌在苦海中的航線,供終生在夢的追索中行吟的人航行。我將所有購買的物什扔去,抖擻著精神,沿著這條紅色的長廊,往前獨行。多少年來,我都是這麼獨自而獨立地往心靈的前方趕路,讓夢之所指那麼自由貼切地延伸。這是最值得我品評的旅行,最讓我靜心享受的孤獨,最具有尚美風範的體味,最能掙脫心為物役卻又被萬物親近的時刻。

可我,真的能走出這片神性之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