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的港口

我要找到那個地方,或要找到一個“誰”。——那個押著裸體神韻,把美尖銳呈現的地方。必須,而且盡快找到那個地方。

人力三輪車卷著汗餿味烹熟的初夜,像一個席卷著所有目光的僵屍。車夫半裸的身子是一座破舊的石拱橋,路燈、樹影、天光裏、焦躁的市聲和一絲卷著恣肆死魚腥臊的熱風,從他的脊背上匆匆趟過,令人想起無數人踏著大橋小橋的脊梁過去,就沒有誰肯再回頭一望的人世忘恩現象。前方!前方是目的!目的地是合江門!三輪車多了一隻腳,像水東門的門樓或樓下一團灼熱的陰影。我也得從那座石拱橋上趟過,三元的硬幣,如三隻眼,在回眸時,看見或者映照出臀部後麵寬闊而髒亂的街道。那是一支老得走一步咳三下的曲子,一根掃蕩過玩世不恭的青春的鞭子,它們,也輕輕然,飄過那座汗泥和貧窮支撐的石拱橋。

在濱江路,我肯定錯失了感覺的靈敏,也肯定,與某種意會擦肩而過。

我拐過了頭重腳輕的問號般的石級,合江門地獄般的熱鬧露出了各種舞蹈粗壯的大腿、盛滿月光的肚臍、劣質布匹製作的表演服裝和粉質而褶皺著的笑容。

我站在無數旋律的迷宮裏,看到無數歌詞的嗓子塞滿了蔫敗的激情。

誰是喧囂之舌?誰含著隱語儼然一個指揮時光的主子?

我繼續尋找?我繼續在哪兒尋找?我要尋找誰,或什麼?

對岸鍍滿了鎂光的尖塔,如林中歡愛已久而迫不及待流露生命之美的生殖器。它使夜晚盎然,使夜氣靈動,使夜色神聖。嗬,生存滾動於萬般寂靜的會意裏,雲狗滄桑,也來得這般莊嚴而又通俗。

生命,在仲夏依舊沉默,因為沉默而冰冷。我與之對峙,與之凝眸,與之感應,與之相愛,這些,多麼像不需要遮羞布的嬰兒,在此刻,成為自己。

生殖器的快樂鎮守著這個城市。寂寞睡覺的地方,讓一江流水成為庇護。

今夜,肉體,是不是在把我尋覓?

那個電話仍然像濕漉、甜蜜,而且濕漉甜蜜得發苦的唇,它狠狠地咬破了接近失聰而無辜的耳朵。高科技時代的聆聽把見慣幸福卻從未獲得過幸福的心靈交給了一隻弱智的手機,或更加渴望涼拌著語絲與耳朵的小靈通。似乎所有的體會都在那些芯片裏,似乎所有的真實都漂泊在電流裏,也似乎,所有的忠貞都鑲嵌在數字裏,丟下懶懶的語氣,像上帝在糊塗時流放的一聲金屬的響屁。

黑夜是一個偽裝的聾子,它隻能寄渴望於竊聽。親密而優雅、輕快而放蕩地竊聽。月亮是它唯一在世的耳朵,唯一聽不到真實的耳朵。我和夜晚,三隻耳朵,在合江門的上空,在天穹的腦門旁側,在豪華遊艇俗氣而明亮的芬芳之外。

電話知趣地恭敬著,它在知趣的傳送信息之後,知趣地逃走。

那些裝窮賣苦的詞句,那些裝瘋賣傻的燈火,一一皈依了它們本該皈依的內心。

剩下裸體的港口,裸體的七月之夜的下半身,一個黃皮膚黑頭發巨乳而妖嬈的美人。

除了遊走,還是遊走。“別克”登山鞋永不發臭的呼吸,使衝動之極而又甘心之極的尋覓快活得充滿了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