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額娘,好吧,那我就不說難聽的話了,省得你麵子上過不去,我嘀咕幾句,這才用鼻音哼了一聲:“她管的太多了,什麼羞恥不羞恥,要是在墨脫,哼!”哼完了我又理直氣壯地補了一句:“就算不是在墨脫,要不是你朝我搖頭什麼的,我早就把她反駁得無話可說了。”
“她是德妃娘娘,紫禁城的半個主子,皇阿瑪沒有立後,連他都要敬著她幾分。更何況她還是你們烏雅家的人,說的再難聽那也是你的長輩。還有,”他低了低眼睛,再抬起頭時我以為我看花了眼,否則怎麼會覺得裏麵閃過一絲憂傷,“她不是我額娘。”低沉的聲音加上我理解最後這句話的意思,真的讓我覺得剛才沒有看錯。
真是,剛才小聲嘀咕又被他聽見了。
“她是剛才你盯著看了好半天,眼珠子都沒動一下的十四弟的額娘。”他又笑了,失落也好,憂傷也罷,都一瞬即逝,“隻不過她是皇阿瑪的妃子,所以我叫她額娘。”
“我哪有”,我回嘴,原來救了我那人就是十四阿哥,“我隻不過是隨便打量了一個救命恩人的樣貌,哪裏就眼珠子都沒動了。”
“那你的額娘呢?”
“死了”,他輕描淡寫。
我歎口氣:“其實跟我一樣,我一直都當自己的阿媽死了。”
“蘭靜夫人是一個傳奇,來自墨脫的傳奇。”
“她在我們墨脫也是一個傳奇,可對我來說,她就是一個永遠都見不到的阿媽,活著還不如死了,這樣我每年就可以和薩梅她們一樣,去給她墳頭上插幾朵花,遇到不開心的事,也可以去趴在她的墓碑前大哭一場。可是沒有,那麼多年來,她留給我的,就是這條命。”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剛才沐浴的時候腦子進水了,竟然說著說著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我隻不過才第二次見他。
他看了看我,別開頭去,沒有說話。我知道,他這麼一個冷淡不問世事的人,也不像個會安慰人的人,何況我開口之後也覺得後悔了。
“相比之下我還不錯”,就在我都快忘了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他笑著開口:“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去西郊趴在她的墳前大哭一場。”
近似玩笑的一句話隻有失去過父母的人才會明白飽含了多少辛酸不安,他說的這麼輕鬆不知是想避開這個話題,還是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後我會單純的因為這句話哭得昏天暗地。
“小哥哥,”月洞門口探進一個戴著旗頭的腦袋,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靈動可愛,臉龐上雖抹了脂粉,卻並不阻礙顯露出她本來白裏透紅的膚色。薄薄的嘴唇彎起來,笑得很甜美。
十三阿哥朝她招招手,她就靦腆地一步一步蹭進來。她穿著一身菊黃色的旗裝,一雙粉色花盆底鞋被她穿得如魚得水,看上去年紀與我相仿。
“溫恪,這是七月七公主,你見過了,剛才丟了鞋那位。”十三阿哥挑著眉玩笑道。
我斜睨著他,是不是他沒說‘剛才丟了臉那位’我就應該五體投地,對他感恩戴德了?
“我知道,聞名紫禁城的墨脫七公主”,這位小格格燦爛地笑了,不知是因為禮貌,還是因為她覺得她的小哥哥說的話好好笑:“我聽皇阿瑪念你的名字都聽膩了。你還沒見過我呢,我叫溫恪。”
“她是溫恪格格,八公主,我的小妹妹,看傻了吧,這才是一個公主應該有的樣子。”
我撅著嘴,從上到下打量八公主,整整齊齊的旗裝上安然地配飾著素白的如意襟,簡單的旗頭側方銜著一朵大紅色的牡丹,雙手交疊,安穩地放在前方,雙腿站直,麵帶微笑。
再看看我自己,因為長時間站立,又穿不慣這鞋,腳疼得歪來倒去,兩隻手背在身後裝深沉,穿了旗裝,卻沒戴旗頭,半幹的頭發耷拉在肩頭,我自己都不忍心拿出去和別人比了。
我裝作滿不在乎,沒吭聲。
“小哥哥,你別這麼說,”八公主嗔怒地朝十三阿哥搖搖頭:“我倒覺得宮裏的女人都是我這個樣子,七公主的特別讓我覺得很是羨慕呢,我也多想能像她一樣,多麼與眾不同,再說七公主的相貌傾城,隻怕沒人敢比。”
對嘛,這小公主挺會說話的,柔柔的聲音就如同二月拂過的春風,讓人心頭暖洋洋的,我美滋滋地笑道:“八公主,叫我七月就行了。”
“那你也是,叫我溫恪,就像小哥哥一樣。”她笑起來眼睛都彎了,真是個甜美極了的女孩。我那時候並不知道,這個討人喜歡的女孩會成為我這輩子最珍惜也是唯一的朋友。
院門外已有兩個丫鬟來請,宴席開了。
剛要出院門的時候,十三阿哥湊在我耳邊,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們兩個才聽得到的話說:“我說我不知道《七月》這首詩,是因為八哥不知道。”
我愣住了,這是朝堂計謀,避妒保身,無關我心中天地,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也許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