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
刀鋒醒來的時候,正瞧見千瘡百孔的棚頂上掛著那盞刺眼的白熾燈,忽明忽暗。他趕緊用手遮住眼睛,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哦——”
刀鋒忍不住**了一聲,又閉上眼睛靜靜呆了一會兒,努力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一切——
今天是平安夜,自己騎著機車在外環轉了一圈兒,正準備回家。半路上忽然衝出一輛小卡車,橫住去路。自己來不及刹車,結果被撞飛在路邊,右腿上海刮了一個又長又深的傷口。
恍惚之間發現小卡上下來四個人,其中兩個去抬了自己的機車,另外兩個人則拎著刀棒,是向自己走來。
這情形不用猜,也知道是大事不妙。於是自己堅持著,踉踉蹌蹌地落荒而逃。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遠,忽然一個跟頭栽倒,便昏了過去——
刀鋒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耳邊嘈雜的音樂和聒噪的饒舌也隨之清晰起來。刀鋒再一次睜開眼,找到了噪音的來源——一隻正靠在牆邊搖擺的大音箱。然後,他的目光又跳到音箱兩邊兒立著的柏油桶,那桶裏燃著炭火,以保證人不會被凍死。而自己,正躺在其中一隻柏油桶的旁邊,身下墊著那種上體育課用的大墊子。接下來是一溜靠著牆擺放的十幾張折疊椅,還有堆在牆角裏的空酒瓶和板磚兒。最後,刀鋒的目光落在這間又髒又亂的倉庫中央,那裏空出一片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一個穿著仔褲皮衣的年輕人,正在跳舞。舞者的個子很高,身體健碩,本來長了一張好好的臉卻被囂張的表情徹底糟蹋,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記住的不是臉,而是整個人和他身後那種B人的氣勢。
刀鋒費力地坐起身,靠在牆上。一陣刺骨的寒意瞬間爬上脊梁,他打了個冷戰,低頭看腿上的傷口,已經被濕布條勒住了。刀鋒用手摸了摸布條,然後聞了聞手指,是酒。他這才放下心,點了根煙,轉頭靜靜看著那個淩晨舞者。這時候,舞蹈已經接近尾聲,舞者最後做了一個單手倒轉,十七圈兒。
音樂戛然而止,刀鋒拍起了巴掌。舞者瞧了瞧他,壞壞地笑著說,“歡迎來到地獄!”
後來每每提及此事,刀鋒還會埋怨陸北,就因為這句倒黴的歡迎致辭,讓他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極樂世界。當然,刀鋒也總會記起陸北的救命之恩:“幸好你還知道拿白酒給傷口消毒,要不我這腿就廢了。”
陸北這時就總是不給麵子:“你丫偷著樂去吧,那是我喝多了,撒的尿,隻不過是酒精含量比較高。哎,你說我要是再有個糖尿病什麼的,給你再加點葡萄糖,效果是不是更理想?”
刀鋒便會忍無可忍:“你丫找不自在是不是?不服門口單挑兒!”
陸北自然不甘示弱:“誰怕誰啊?!”
然後兩個人就會抱在一起,拳腳相加。
不過,刀鋒和陸北相遇的第一個淩晨,兩個人並沒有廝打在一起,而是各自捧了瓶兒牛欄山二鍋頭,邊喝邊聊。刀鋒其時很想找個人聊聊,因為他在經曆這次重創之時,就已經決定答應那個人的請求,去辦一件大事。而那件事又十分凶險,不知道最終會有什麼結果。所以刀鋒就想著,在有口能言的時候,還是多說幾句吧。
而陸北呢,漫漫長夜,有人陪著喝酒聊天,即使是犯罪分子人體炸彈,他也會來者不拒,熱情款待。
刀鋒喝了口酒,夠勁兒!他轉頭瞧了瞧靠在一邊兒的陸北,饒有興致地問道:“你跳的那是第幾套廣播體操啊?還挺帶勁兒的哈,就是那背景音樂次點兒,沒節奏感,整個兒一瞎叨咕,聽著還不如京劇的念白。”
“你懂個屁?那叫藝術!”陸北一臉的瞧不起:“藝術!懂嗎?我瞧你那頭發整的挺有藝術氣息的,該不會是假發吧?”
“我倒是有兩顆假牙!”刀鋒說著張開嘴,十六歲那年跟人打架,掉了兩顆門牙,一直沒長,最後隻好鑲了兩個烤瓷的。
“我看你還是做好準備,換個假肢吧!”陸北有點兒幸災樂禍。
“這可要感謝你了!”刀鋒一臉的感激,“幸好你還知道拿白酒給傷口消毒,要不我這腿就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