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牛皮燈影子在麥場上開演了,開演之前大大地耍了一會社火。這牛皮燈影是一種集戲劇、音樂、美術等藝術要素,集文人寫作、藝人刻繪與民間演唱於一體的藝術形式,在我們這一帶非常流行,很受當地老百姓的歡迎。為當地生生不息的人們增添了無數年節和豐收的喜悅,寄托了對貧安福祉的企盼和對未來生活無窮的向往,是當地曆代民眾最大的精神食糧。“一口述說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遠看燈火照,近看像個廟,裏頭人馬喊,外邊哈哈笑”是對皮影的一個生動寫照。
這皮影的製作材料以牛皮、驢皮、羊皮為主,經過製圖、鏤刻、剪輯、上色等多種工序,透明度高,柔韌性強。影人是五分側麵形象,由八個部分組成(頭、身、胳膊、腿等組成),胸前一根細線連著竹竿,兩手各有一根細線連在竹竿上,從頭到腳約七寸高。做好的皮影由三根連著細線的竹竿操縱,不僅要靈活利落,而且要和生活中的人的一舉一動相吻合。表演的人有時也是演唱的人,有時也是鑼鼓伴奏的人,有些時候各有各的行當。隻知道演得最好的是姓王的一個人。莊子上男女老少都湧到場上觀看牛皮燈影戲。維賢一家男女老少都穿得暖暖和和地來到場上,三老爺、四老爺、魏家老爺、張家老爺都領著家人居中,待人們坐定之後,張家老六就對維賢說:“老東家,各位老爺太太都到齊了,開演吧。”維賢說好:“趕緊演,趕緊演。”老六就大聲地喊:“其他的人都往邊上靠一靠,老王,老爺們都到齊了,可以開演了。”一通鑼鼓之後戲就開演了。
每次開演前,按當地的風俗是先請神,第一個出場的是天官爺,口裏道:“生在春秋做天官,常在玉帝寶殿前,隻因李家塬幾位賢人許下燈戲一台,今天晚上開台還願,玉帝心喜,奉命奔入吉慶堂前賜福。”第二個出場的是福、祿、壽三大財神,道曰:“悠悠下山來,黃花遍地開,漁鼓筒板響,三仙出洞來。”第三個出場的是王靈官,道曰:“頭戴七星寶點冠,左手金磚右手鞭,要知咱家曾寶號,咱本是火東王靈官,今有生術相招,不知天官有何大事。”第四個出場的是黑虎趙公明,道曰:“家住四川峨眉山,手執鐵索把虎拴,要知吾當曾寶號,咱本是黑虎趙雄壇。”接下來幾位隨著天官齊說:“來到李家塬福地,待我們一觀,欣喜的初一、十五進廟來化馬焚香,吾等進廟來但見香火茂盛,燈花搖曳,喜之不盡,留詩一首,盤古已開天劈地,周朝家設立廟堂,此廟修得真風流,周公踏穴魯班修,修在八卦乾子口,祖祖輩輩出王侯。”留詩已畢,我們將此八寶如意留在此地,保佑此地大的無災,小的無難。空懷出門,滿懷進門,賊來迷路,狼來鎖口。吉慶如意,萬事亨通,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穀豐登,人畜平安。再將此地的瘟疫疾病,官板口舌一齊帶在袍袖裏麵,壓它三十三載,永不下界。
然後才是正式演出,一般的劇目是《全家福》、《財神圖》、《百花山》、《香山還願》、《萬壽圖》、《朱春登放飯》、《包公》、《唐僧取經》等。演出一場需兩到三小時。當天晚上演了一本《百花山》,說好明天晚上要演《香山還願》半本和《朱春登放飯》和《包公》等幾個折子戲。
話說正月十五這天,李泉帶著張梅和孩子回到了李家塬,雨梃、雨軒背著雨芬和幾個孩子跟著社火隊玩去了。李泉就和維賢在上房裏說話。李泉說:“爸,我這一次回城裏,簡易師範已經動工了,按設計準備蓋六間大教室,兩排簡易平房,平房當作老師的辦公室和宿舍,一座庫房兼廚房,學校東南角靠近城壕的地方蓋一處廁所,再把文廟和培風書院的一些房子利用上,四周的院牆砌起來,借用文廟的西門,作為校門,連帶做門房,操場就放在院子裏,總共占地七十五畝。我和教育科王科長商量了,老師就從這幾年畢業分配到縣上的工作人員中找,十五個成員我已有一個初步的計劃,完了我回城再一個一個地動員做工作,老師都到位後,爭取秋半年招生。我年前帶給王科長的靖遠簡易師範章程他也看了,說寫得很完整很好。現在工程已經開始,我過完十五就要回城,家裏的事,城裏的買賣都要您和李信操心了。”維賢語重心長地說:“老大,你要努力把這件事幹成,幹好,這可是造福子孫,積陰德的事,我們一家全力支持。”李泉說:“爸,我知道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我一定努力辦好,學校裏麵的培風書院好利用,但這個文廟需要改造,政府又沒有設項,我那裏需要些錢。”維賢說:“這個事我們還是和李信商量一下再說吧。咱們家還有一些錢,資助你辦學也可以,不知你需要多少?”李泉說:“暫時先借一百銀元,等學校有餘錢了我就還回來。”
父子兩人說了其他的一些事,中午時分,李信興衝衝地回來吃飯,李泉就把向家裏借錢的事向李信說了說,李信、李泉就直接到上房裏和父親說這件事。李信愉快地說:“爸,我大哥辦的是大事,是造福一方,蔭澤後世的好事情,我們要全力支持,別說借錢,就是要人力,我們也可以考慮供給。”維賢說:“那這筆錢從哪裏出?”李信幹脆說:“從我去年做生意的收入中支出。”維賢最後說:“你們兄弟商量了就好,這是一項不小的支出,一家人都要知道,還是從家裏你們三媽那裏拿上吧”,說著就讓三太太取了一百銀元,交給李泉。
當天無話,李信和明生熱熱鬧鬧地耍了一個下午的獅子,李信耍頭,明生耍尾,特別是跳四角、翻身、打能能、下獅娃等一套動作,耍得幹脆利落,再配上鑼鼓助威,更顯得有氣勢。晚上吃完飯一家人還是到麥場看牛皮燈影戲,如菊領著雨芬,張梅管理著雨梃、雨軒兩小子,翠琴陪著太太們,當天晚上的《朱春登放飯》演得最好,由皮影的班頭朱老四主唱。
第二天一早,李泉早早地就回城了,李信和明生還是往地裏拉糞,雨梃幫著看一會兒牲口,雨軒在家裏和爺爺一起背誦《訓蒙駢句》的“真”篇和“文”篇,邊背誦,邊聽爺爺釋義:“吳劄多情曾掛劍,張剛有誌獨埋輪;壁蛩驚怨婦,村犬吠行人;子美詩成能泣鬼,相如賦就自超群;清露淩晨涼似洗,火雲當午熱如焚。”維賢把吳劄、張剛、杜甫、司馬相如的典故一一講給孫子聽,勸雨軒要讀書探聖道,下功夫往精裏讀,將來像你表叔振興那樣,到北京讀大學,將來還要留洋。講了一會兒訓蒙,維賢就讓雨軒自己讀背,他就出來看李信明生往地裏拉糞,叫雨梃也回去看看書,雨梃就說:“我等一會再回去看書,現在我給我三爸幫忙。”
轉眼就到吃飯的時候,維賢就叫雨軒和雨梃去叫四老爺過來吃飯,雨梃、雨軒蹦蹦跳跳地就去叫人。一會兒,李信和明生也拉完最後一回,把車卸了,讓牲口休息一會兒,他們也回來準備吃飯。隻見翠琴連忙端出一盆溫水,讓李信他們洗手,李信、明生洗手的當兒,四老爺兩口兒也過來了,隨後三個太太也過來坐下準備吃飯,維賢坐在最上麵,大太太左麵,二太太右麵,三太太緊隨大太太,四老爺坐在二太太的旁邊,四太太坐在三太太的旁邊,李信坐在四老爺的旁邊,然後是雨梃、雨軒、雨芬,張梅和如菊在廚房裏準備,翠琴和翠紅來來往往地端菜送水,明生坐在門口的位子上,邊吃邊負責下菜,李信說:“爸,我們今天拉最後一回的時候,地消得很厲害,我看,二月出頭就能收拾地種了,咱們今年要多種些麥子。我長順哥過世了,四爸你的那些地怎麼辦,我桂花嫂子怎麼辦?”四老爺就接著說:“我還正要和二哥商量商量這事,過完年我們打算就到城裏去看買賣,桂花和娃娃都帶到城裏,這裏的地就讓順強兩口子幫著種,不要讓地荒了,要是忙不過來,就多雇幾個人幫忙,我能回來就回來幫幫,打下的糧食給我分些口糧就行了。”維賢就說:“咱們也不要算得太清,十幾畝水地裏夏莊稼收回來之後,給幫忙的人和順強給過,剩下的你拿去當作口糧,秋莊稼收回來就給了順強,讓順強多喂一頭豬,過年的時候給你給上半扇子肉,你看能行不?”四老爺連忙說:“能行能行。二哥,這樣一安排,我也就在城裏一心一意地恢複我的生意了。”李信說:“四爸,莊稼地我們和順強認真地給您種,果樹園子您還是讓原來看果樹的人管理耕種,您看怎麼樣?家院裏的房子要有人看,一座院子如果沒有人住,那很快就破敗不堪了。您走時可以讓順強一家給您看護院子,我五爸的事咱們以後再談。好在咱們這裏離城不遠,您還可以隨時回家看看,家裏有什麼事我隨時捎話給您,您老人家看行不行?”四老爺說:“行,很好。院子讓順強看,我也放心。”
原來自從順強上次來到李家塬之後,在姑夫家住定不久,就去條城把二嫂子接了回來,然後兩個人就一起過了,小叔子娶嫂子在我們那裏很正常,況且順強還大二嫂子一歲,是很般配的。兩口子就住在維賢後院的一間西房裏,現在種上了四老爺的地,住上了四老爺的院,兩口子高興得合不攏嘴。
四老爺和四太太回家之後,就和媳婦子王桂花商量一起到城裏做生意。四老爺在城裏有兩處買賣,一處是車馬店,一處是皮貨日雜店,車馬店由劉文管理,皮貨店由張興貴主持。長順活的時候,兩個店同時管理,四老爺常常在李家塬家裏,現在不同了,老兩口打算住在車馬店,王桂花娘母幾個住在皮貨店,一家人今後就靠這兩個店生活。另外現在回城該拿些什麼東西,幾個娃娃中雨俠到了上學的年齡,讓李泉到城裏想辦法找個學校,先讓孩子好好地念書。幾個人商量了好長時間。
話說這是一九三一年的正月二十,明生套上大車打算把四老爺一家送到城裏,劉文、張興貴也趕回來幫主人收拾了一些該帶的東西,用一輛毛驢車拉著,維賢和幾位太太都來送別,桂花滿含眼淚地和幾個嬸娘話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