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頭酒館迎來了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沒有狂風,也沒有暴雨,隻有明亮而溫暖的陽光。
不過在這個時節,好天氣不代表好日子,沒有狂風就意味著堆積在廳堂裏的渾濁空氣沒法兒被風吹出去,沒有暴雨則意味著街道上滿是泥沙、血跡、糞便與其他一些你根本想象不出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麼的玩意兒,逐步上升的熱量熏蒸著酒館裏的人類、半身人、獸人或半獸人身上的水分,揮發著油脂與分泌物的臭味如果一塊兒用鹽醃漬過埋在地下三年的鯊魚肉能長出雙腳走進來,它準會覺得自己是那麼的馥鬱芬芳唯一值得高興一下的就是小地精和老鼠一樣討厭強光,它們躲在牆角下的溝渠裏,頭埋入淤泥,這樣人們就不必擔心走在街道上的時候,赤裸的腳趾會被突然咬上一口。
酒館主人覺得自己就是那麼一塊臭鯊魚肉,他端著蜜酒與朗姆酒攀上陡峭的樓梯時還在唉聲歎氣,不管怎麼說,他一個月前才在他的湯鍋裏洗過澡,雖然是用刷洗醃肉剩下的油膩膩的水,但那也是熱水,還有著醃肉上掉落下來的香料,他覺得自己從沒那麼幹淨與甜美過,可是現在它們全都被那群惡心的混蛋毀掉啦。
細窄的通道兩側被一群半獸人與盜賊占領,一個半身人扒手從他們的腿縫間鑽出來,想要接過酒館主人的托盤,但酒館主人把它抓的牢牢的。
“錢。”酒館主人說。
一個渾身疣子的半獸人扔過來一個圓形別針,別針掉在托盤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陳舊發暗的黃金上鑲嵌著綠鬆的新月,一看就知道不是海盜與盜賊們的飾物,因為新月是女神蘇綸的象征,而信奉蘇綸的遊俠們是盜賊與海盜們的死敵,沒有那個為非作歹之徒會願意將這種形狀的胸針別在身上,除非他想被同伴絞死或是吊在龍骨下拖拽,被鋒利的藤壺、鑿船貝與牡蠣割得渾身鮮血淋漓,酒館主人放鬆手指,在托盤離開自己視線的那一瞬間敏捷地抓住了那枚胸針。
手中的重量沉甸甸的,酒館主人咧開了嘴,讓他的臉變得更寬,他在走下樓梯的時候翻弄了一下胸針,不那麼意外地在胸針的縫隙間找到了褐色的血跡,他思索著認識的幾個盜賊中有誰最為擅長打磨清晰與拋光的,一邊想象著此時德雷克的神色,一邊幸災樂禍地吹起了尖顎港人最愛的小調。
“一艘三桅好帆船,輕如海鷗在浪尖,
升帆嘍,我親愛的朋友,
迅如雷電,銳同刀劍,
做海盜,真痛快!
浪頭高,風聲急,
升帆吧,我親愛的朋友,
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做海盜,多快活!
我們遠離家鄉,遠離心愛的姑娘,
炮聲隆隆,
膽小鬼們雙膝顫抖,
嗄!
別畏縮,別猶疑,
做海盜,多瘋狂!
升帆呐,我親愛的朋友,
一路行至黃金島,
島上的金幣如山巒……”
“真是太感人了,”海魔號的主人,一個強壯半獸人女性傾聽了好一會兒,才假惺惺地說,可惜的是她的懷裏隻有匕首與刀劍,或許還要加上一兩塊魔法符文盤,沒有絲綢的手絹,所以她也隻能用繡滿花朵的蓬鬆袖子擦了擦自己粗糲如同鯊魚皮的臉:“這是我最喜歡的歌兒,我親愛的德雷克,每當我聽到這個我就想到了你……”
紅疤轉過自己的臉,因為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大笑出來了,但這兒坐著的人裏他的力量是最小的,他得罪不起尖顎港最強的海盜船的主人,也得罪不起在亞速爾女公爵那兒深受寵愛的德雷克,這次女公爵不但拿出了數量可觀的贖金(當然,在碧岬堤堡的執政官這兒,這筆費用被記錄為食宿費用,確實,作為食宿費用它是貴了點兒,但我們都知道,貴族的花費向來就是沒有上限的),還給他買了一條新的三桅船,給了德雷克一筆錢好讓他招募新的水手來取代被吊在碧岬堤堡城牆上的那些。
在尖顎港的地下賭場裏,就德雷克與女公爵的關係上紅疤下了注,他賭德雷克應該是女公爵的情人而不是兒子,沒有那個女人會對自己的兒子那麼慷慨,如果德裏克是她的非婚生子,那麼她完全可以把他拘禁在她的莊園裏,而不是這樣一再地任由他揮霍她的錢財與權力。
不過在海魔號的主人這一事件上,紅疤又有點拿不準了,按理說,將德雷克視為禁臠的女公爵在得知自己的小情人被一個女性半獸人染指後必然勃然大怒,就算是在贖回德雷克之前她必須忍耐,那麼在德雷克平安無事(某一程度上)回到她的身邊後,她至少該做點什麼,但什麼都沒有,海魔號一樣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現在亞速爾島的任何一片海域上,也可以停靠在任何一個港口,從女公爵那兒拿到的庇護文書也從未失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