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二十八年的春季寂寞清冷,汪詩貝凝視京都國立博物館陰鬱的青銅屋頂,長長地吸口氣,鼓起臉頰。
雄偉的門廊下,紅磚白柱之間,張貼著數幅裝幀精美的海報:
跨越兩千年光陰,渡海而來的中國珍寶。
始皇帝禮器,傳說的阿房宮之全景再現。
——中國秦漢珠玉展。
另有一幅海報孤零零地貼在側邊:
國寶刀劍展。
“借過。”一個平靜的聲音將女孩的思路拉回現實。汪詩貝匆忙回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讓開道路,卻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
哇哦。汪詩貝在心裏小聲說。剛過去的這個大叔好帥!
帥大叔戴一頂深黑的呢子禮帽,帽簷低低地壓在眼眉上,鬢角微霜;穿一身同樣是深黑色的精致、筆挺的西裝,裏麵是一件很薄的鐵灰色羊毛衫,露出一塵不染的雪白的襯衫領子。他中等身段,並不算高,但四肢修長勻稱,舉手投足,從容不迫。
他簡直像是從某個特別正式的訪談節目裏走出來的那種人物:學富五車,氣質拔俗;而且一定超級有名,那些家庭婦女見了一定會尖聲驚叫。
就是眼神好像有點兒冷,生人勿近似的。等等,奇怪,我好像沒看清楚他的臉?他長什麼樣子來著?汪詩貝皺了皺小巧玲瓏的鼻子,琢磨著。
不過,反正就是比蘇夜帥多了,哈!
汪詩貝盯著帥大叔的背影,這時才發現,居然還有兩個穿黑色西服,戴墨鏡的家夥跟在身後。好像是跟班或者保鏢——反正電影裏都是這麼演的。
看展覽還帶小弟啊?汪詩貝帶著迷惑,走進博物館。
博物館裏人山人海。但這些人大都和“國寶刀劍展”無關。汪詩貝才是專程為此來的。她還記得臨來日本前,蘇夜曾這樣拜托:
“你一定替我看一眼,多拍幾張照片。要不是趕上這次聯展的機會,誰知道小日本下次什麼時候才把‘童子切安綱’拿出來見人?”
但到了日本,汪詩貝才發現那個什麼刀劍展簡直弱爆了。京都博物館同期還有個“中國秦漢珠玉展”,從兩個月前就開始宣傳造勢,甚至破天荒地在電視台打起了廣告,堆砌出來各式各樣的華麗辭藻——就連汪詩貝也在旅館裏瞥見過幾乎要凸出屏幕來的四個大字:
“一期一會”。
一生隻有一次的緣分啊……汪詩貝怦然心動了。她仔細查了資料,才知道究竟是什麼引起了轟動。
秦漢珠玉展的“目玉”——也就是“眼珠子似的中心展品”——是一對玉璧。剛從洛陽出土不久。
這對兒玉璧直徑超過五十厘米,厚度接近六厘米,從形製上說,已是現存同類古物中“獨一無二”的一對。而據專家判斷,其傳奇色彩在於:
玉璧出自秦代高手匠人,其上勾勒了“天下第一宮”阿房宮的實景俯瞰圖!
無論是其“三麵有牆、南麵無牆”的規製,還是與曆代古籍的記載對比,俱都一一呼應;尤令人拍案稱奇的是:玉璧上的圖案竟與當代殘存的宮殿基址對得上號,比例不差分毫!
這就太珍貴了。珍貴到全世界掀起了一個關注中國古物的小高潮,各大博物館、研究機構、學會等等,排著隊提出交流展覽的請求——
現在輪到了日本。
想著這些事,汪詩貝向裏麵走去。“國寶刀劍展”在東側的小展廳,與正廳相比,略顯冷落。她微一猶豫,邁入正廳。
雖然在電視、網絡上仔細端詳過好幾次,汪詩貝還是想親眼看到那對玉璧的實物。至於那什麼“天下五劍”之“童子切安綱”……給本姑娘等等吧!
走過一段寬闊的過道,汪詩貝抬眼看到大廳中人群聚集最多的位置:沒錯,就是那裏。
她向前湊了幾步,突然又站住了。汪詩貝看到剛才那個帥大叔也在朝那邊走。她特地看了一眼——
他長什麼樣子來著?
汪詩貝盯著那個人,感到一陣眩暈。她發現自己依舊看不清對方的長相,隻覺得是個大叔,很帥,很……
這些信息仿佛是通過文字的形式直接印入腦海中。至於眼睛,此刻罷工了。
她趕忙挪開視線。一麵碩大的木刻說明板立在展台一側,上麵刻著翻譯成日文的《阿房宮賦》。漂亮的明朝體。
沒問題。不是眼睛的問題,那是——
一聲尖利的驚叫!
汪詩貝的腦袋嗡嗡作響。這聲音不是自己發出的,但她確實想這樣做。此刻,她腳下一空,地板突然變成了陷阱,整個人在不斷下墜、下墜、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從眩暈中清醒過來。眼前,平滑如鏡的釉麵地磚撲麵而來,汪詩貝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轉瞬之間,影子陡然放大!
我摔倒了!
“呀——”汪詩貝放聲驚叫。
聲音戛然而止。恐懼被另外一種東西驅散。汪詩貝並沒有在地麵上跌個頭破血流。她隻覺得一切都軟綿綿渾不受力,身體失去了控製。
地磚距離麵龐依舊那麼近,她橫在半空中,懸浮著。
“啊——”
汪詩貝發出更大叫聲。驅走恐懼的隻能是更大的恐懼。她聲嘶力竭,似乎一輩子的力氣都在這瞬間消耗了。幾秒鍾後,她漸漸停了下來。
耳邊傳來更多的尖叫。
汪詩貝用力扭頭。她看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