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圓桌旁,一語不發。
沒有關好的門,呼呼生風,直灌入人的心底。桌上翻倒的茶壺,壺嘴離開了桌麵,在空氣中懶懶散散地搖著,留存的陳茶水,滴答滴答。香爐的煙嫋嫋地繞著燭光,飄散飄散。窗外的樹影影影綽綽,沙沙作響。滴答滴答,呼呼沙沙,如此,一夜。
本來想進來勸慰一番的老管家,見此情此景,抬起的腳也縮了回去。唉,年輕人的事,還是需要他們自己想明白的好。
東方的魚肚白漸顯,五更天後隔壁院落的雞鳴響起。載供從出神中驚醒,一抬手,不小心碰掉了本就搖搖欲墜的茶壺。瓷器品碎得幹淨利索。
董瑗噌地就站起身來。大概是腿麻了,她輕微搖晃了一下,才勉強站穩,可細看腿還是有些顫抖。
兩人經過一夜的天人交戰,均是麵色慘白。
載供率先打破沉默:“你先留下來,再做打算。董府那邊,本王派人去料理。”後事二字沒說出口。
董瑗低頭看著碎了一地的瓷片,整個臉埋在陰影之中,讓人難以捉摸。抬起頭,俱是冰冷。“不勞王爺費心,也不需要王爺的憐憫。如今我董府滿門滅族,也是我等小市民辱沒朝廷罪有應得,王爺何必自尋煩惱。”
“你!……”載供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聽到裏麵動靜的下人們,端著洗漱用具,麵麵相覷,誰也不敢進去。一直過慣了九王府安逸生活的他們,從昨晚就聽說了京城董府鬧得沸沸揚揚的滅門一案了,嚇得六神無主。不知道是誰挑的頭,開始傳言董姑娘是個不祥之人。
此刻董瑗依舊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麵,不理會載供,繼續道:“民女現時父母皆喪,兄妹離散,董府上下需要民女善後。在沒有找到兩位兄長之前,還需暫時擔任董府一家之長。能與王爺相識一場,是民女的福分。還望王爺看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放過民女和兩位兄長,不至於董家一脈,斷子絕孫。”
“本王何曾害過你!”
“多說無益,民女要立刻歸府,不然雙親……”說到這裏,董瑗有些哽咽,可還是忍了回去,重新把自己的堅強武裝起來。
載供一把抓住對方的臂肘,一張俊臉寫滿了難過和不解。上牙咬著下嘴唇,攥緊著拳頭。“情份?如果你認為我們之間還有情份就不該說這一番話!有困難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這話是你說的,怎麼驟得翻臉無情?”
董瑗給九王爺做了個萬福的姿勢道別,“王爺莫要糾纏,民女低微卑賤,不值得王爺如此。在此別過,望王爺日後不要再來尋民女,安心做您的王爺吧。兄長那裏,勞煩您通傳七王爺,代我謝過七王爺俠義心腸,快些讓我們兄妹團聚。”
句句見血,字字機杼。任何一個讀音在載供聽來都是無比刺耳,刺得他完全喪失了咬牙攥拳的氣力。一句話都沒法反駁,眼神空洞得好像三魂七魄都飛走了,隻剩下軀殼。
董瑗絕情地別過臉,再也不去看那個弱冠之年都未及的小王爺。是的,無論從年齡、身份、家世、性別、誌趣,都是不相配的,做了那麼長時間的夢,也該醒醒了。她奪門而出,像逃一般地離開了,甚至打翻了門口小廝端著的銅盆,水灑得遍處都是。盆子掉在地上的巨響,催得載供的淚水奪眶而出,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堅守著流汗流血不流淚的九王爺,漸從無聲地落淚發展到號啕大哭。廂房門口,站著差不多全府的家丁,卻沒一人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們可憐的小王爺。
載供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停下。“福叔!”管家應聲而來。“快,把府內的侍衛,和本王能調動的禁衛軍,全部派去董府,保護三小姐。快去!等等,就說是七王爺安排的。”
——————————————————————————————————————————
“奶奶,為什麼要那樣對爺爺啊?”小小的手支棱著圓圓的腦袋,閃爍著兩顆大大的黑葡萄,透著不解。
董瑗輕輕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的濕潤,摸摸孫兒的頭,歎了口氣。“從兒,可能因為太年輕,總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很偉大,都是為了對方,為了愛情。可是如果再給奶奶一次機會,絕不要選擇那麼做,太傷他的心了。不過人從來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所以永遠沒有如果,做了就是做了。就算再後悔,也要承受那些後果。年輕的時候,奶奶和爺爺其實都很傻,但是時間會讓我們成長。你看,時間都讓奶奶老成什麼樣了?”說著,逗著孫子慈祥地笑著。
是啊,無論如何,那些都隻是回憶而已,都過去了。又何必執念於當時的痛苦?經過了這麼多年,也許痛苦都成了甜蜜。
———————————————————————————————————————————
“七王爺,您在這兒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小人和小人的大哥,卻不放我們離開,到底是何居心!這和軟禁有什麼分別?”忍了許多個時辰的董轍終於怒不可遏地發飆了,“別仗著你有權有勢就欺負我們哥倆兒,爺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