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空之上 新章(3 / 3)

香菱端著一個小木盆,輕輕歎了口氣,遙遙望向台階末端的山巔。為了要在月圓之夜取出舍利,宇文龜鶴在山巔上安置儀器、排列陣形,開始儲存所需要的能量,至於目前成為舍利容器的雯雯,則被拘禁在山巔上。

北宮羅漢親自在山巔上把守,防止有人來劫走舍利,而鄭原司則必須在這五天裏不斷嚐試闖關,若是打敗北宮羅漢,就有資格與鐵血騎團重新談條件,否則……就是等著接收一具膛開肚破的女孩屍體。

就是因為這樣,從今天一早開始,調息完畢的少年就開始闖關,表現出的鬥誌雖然強盛,但結果卻沒什麼出人意料的變化。

(北宮刀魔是域外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全力鼓催發出的絕招,就連我也不敵,這個小少爺僅有五天不到,哪有可能扭轉乾坤呢?)

鄭原司的資質與努力都是上佳之材,再加上背後眾多明師指導,經過歲月淬煉後,別說勝過北宮羅漢,就算媲美一皇三宗都不足為奇,但那起碼是十年,甚至十五年後的事,目前的他,連接下北宮羅漢隨意發的一刀都做不到。

端著盛水的木盆,香菱踩著階梯慢慢上山,預備把毛巾帶給苦戰中的少年,目光瞥見旁邊的一角,小殤正與幾名鐵血騎士坐在一起,好像聊得非常開心。

身分是鄭原司的妹妹,同樣是巨陽武神撫育長大的孩子,小殤搖身一變,也成了鐵血騎團的貴賓,就連被沒收的香囊腰包,都還給了她。

來自域外異族的鐵血騎士,對中土人士有著根深蒂固的仇恨,所以香菱盡量避免與他們接近,省得造成不必要的刺激,但小殤卻不同,換上了之前的那套老虎裝,頭上多了一對耳朵,身後還有一條會搖動的尾巴,很容易就打進異族人的陣營裏。

“你……你是小殤小姐嗎?”

“對,這是我獸化之後的樣子,其實……其實我有異族血統的。”

“啊?你是我們失散多年的族人嗎?”

“何止,各位大哥哥,我是你們失散多年的姊妹啊!”

不可否認,天使麵孔時的小殤,純真的汪汪大眼非常有媚惑人心的力量,就連香菱自己都曾經被迷惑一時,所以也就難怪這些異族人通通上當,把她當作善良天使般親熱對待。

(這、這樣子也行嗎?可是,離鄉萬裏,見不到家人親友,整天都隻有仇恨與殺伐,這麼大的心理壓力,他們也需要紓解,小殤小姐……她這樣算是趁虛而入吧!)

香菱搖搖頭,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微笑著端盆走上山,一轉過彎,恰好就看到少年的身影在半空中飛翔。

“哦,輕功進步得真快。”

看得清楚一點,原來不是飛翔,是被北宮羅漢打得飛了起來,重重撞凹在後方的一塊岩石上。

“啊!少爺!”

香菱捧著水盆趕過去,沾著溫水的熱毛巾剛好能夠擦在少年滿是泥塵的臉上,讓他稍事歇息。

日正當空,時間已經接近正午,從日出前到現在,鄭原司已經反覆嚐試了上千次,但都是同樣的結果,別說是與北宮羅漢過招,根本是才一靠近到他身前兩尺範圍,就被北宮羅漢破空而發的刀氣給打飛。【絕對防禦】護體,鄭原司不至於像普通人一樣被刀氣分屍,但是被打飛半空,重跌在地的滋味也不好受。

兩人之間本來就有實力差距,鄭原司敗在拓拔斬月手上的內傷未愈,差距就拉得更大。當日鄭原司配合妃憐袖的指點,能夠利用種種情勢取巧,與北宮羅漢相對峙,可是這次硬碰硬地拚起來,毫無花巧,雙方差距也就明顯暴露。

“可惡,總是闖不過去……”

鄭原司的拳頭握得緊緊,為了所麵對的困局緊皺眉頭。連續挫折下,少年現在的樣子絕不好看,盡管外表傷勢不重,不過也開始出現淤腫,嘴角破裂,右眼也老大一塊烏青,這都是千餘下連續碰撞的結果,還不計越益嚴重的內傷,讓他隻要一坐下,就有鮮血從他鼻子溢出。

“少爺,你休息個一天吧!這樣子硬挨下去,就算【絕對防禦】再強也會解體降關,那時候你要闖關就更難了,還有……如果內髒破裂,會很難醫……”

“香菱,你說話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因為說謊話讓你很難受?如果你想說我這樣很蠢,一點都不可能成功,那你就直接說吧!我不會受到打擊的。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用掩藏自己,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呃!少爺,怎麼你……”

香菱著實吃了一驚,本想問鄭原司為何變得如此機敏,卻看到他咧著沾上血跡的嘴笑了笑,遞回了被弄髒的毛巾,笑道:“不要替我擔心,也不要放棄希望,我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毫無意義。”

笑得非常開朗,仿佛與天上閃耀的明日相互照映,香菱不由得一呆,跟著就看到少年重新振作起來,朝著北宮羅漢的方向疾衝過去。

兩相比較,北宮羅漢縱使盤膝坐在大石上,魁梧的巨影仍有若高山般偉岸,背著陽光,形成龐大的陰影壓著地麵,而朝他疾衝過去的鄭原司,就像是一隻不知死活的小貓,挑戰不可能的事。

“北宮羅漢,我又來了!”

“哼!不知死活的小鬼!”

仍是與先前一樣,北宮羅漢隨意一抬手,無比剛猛的刀氣透發,破空擊向已弱的鄭原司,再次上演已重複過千餘遍的畫麵,少年的身軀離地而起,在半空中滾跌飛翔,重重摔墜在十尺外的巨岩上。

“碰!”

巨響聲中,石屑紛飛散落,鄭原司也跟著跌下來,但好像為了不讓香菱擔心,他甫一落地,馬上穩穩站起,沒等香菱說話,立刻又疾衝出去。

“再來吧!”

“煩死人的家夥!”

重複的情形一再上演,在旁觀看的香菱隻能搖頭,暗歎這或許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寫照。

就她這邊來看,鄭原司的戰鬥是百分百的愚行,除了讓本身傷勢嚴重之外,沒有其他效果,反倒是北宮羅漢,雖然隻是迫發刀氣,淩空傷敵,但刀氣忽而直進、忽而迂旋,有時候甚至是先潛入地下,再爆發傷敵,運用之間的巧妙簡直是一種藝術,讓她也為之讚歎。

至於鄭原司,盡管勇氣與意誌可嘉,行為卻沒什麼意義。那不是衝不衝得過去的問題,而是讓他衝過去了又能如何?目前是北宮羅漢根本不願也不屑與這晚輩動手,所以才迫發刀氣把人打飛,若是真的讓鄭原司近身格鬥,認真的北宮羅漢隨意一招便可將他收拾,鄭原司隻會敗得更快、更慘。

(賭約是賭打倒北宮羅漢,不是貼近北宮羅漢啊!這樣子盲目衝上去,就算衝到他身邊,又能做什麼呢?雙方的武功差得太多,根本不可能在五天之內拉近,如果有五年的時間,或許還可以考慮一下……)

主子隻會逞血氣之勇,身為奴婢的香菱就隻好多動腦,但思前想後,香菱就是找不到辦法,如何不著痕跡地暗助鄭原司,在合理的範圍內取巧勝過北宮羅漢。

(妃憐袖能做到的事,我卻做不到,這豈不是代表我遜她一籌呢?唉,不能這樣比,她隻是要設計幫人接刀,我卻是要想辦法逆轉勝負,兩個任務的難度差太遠了。)

腦裏思潮如湧,卻是沒有一個良好的方案,再看到鄭原司一次又一次被打回來,香菱歎了口氣,端著木盆走下山階,預備再捧幹淨的水上來。

在下山的途中,香菱與拓拔斬月錯身而過。對於這個鐵血騎團的少年團長,香菱刻意露出害怕的樣子,頭低低地走過去,減低暴露身份的機率,而拓拔斬月對這小婢女也毫不在意,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地走過去。

對於拓拔斬月、鐵血騎團的行動,香菱也覺得透著詭異。鳳凰血被他們所奪的事,恐怕已轟傳江湖,無論是黑白兩道或是政府軍隊,現在都應該在瘋狂搜索著鐵血騎團的下落,若是找到,一場大規模的圍毆戰鬥勢難避免,鐵血騎團雖強,但失去了機動優勢,以寡擊眾,那就大勢去矣。

連串的不解,在傍晚的時候,因為一個意外的變化,更讓香菱備感困惑。

※※※

和不斷辛苦奮戰的鄭原司相比,小殤無疑太悠閑了點,甚至還在鐵血騎團中大受歡迎。如果從身上背負的血債來看,鐵血騎團裏的每個人,都是滿手鮮血的極惡狂徒,可是換一個角度,極惡狂徒也是人,也一樣有人的感情、人的脆弱,假若拋開種族仇恨、立場,他們其實隻是一群離鄉背井的孤寂漢子。

懷著某種目的,這群漢子做出犧牲,離開故鄉,辭別親人,萬裏迢迢進入中土,孤寂心情無可排遣,就更加深了民族仇恨的發泄,下手時務必砍死、斬碎這些害自己不得不離鄉的中土人。然而,小殤的存在與表現,把這些漢子內心最脆弱的一麵引導出來。

一個又一個,不是想起了家鄉的母親與姊妹,就是想起了新婚不久便分別的妻子,又或是應該同樣歲數的女兒。久違的鄉愁、解不開的親情,域外人士的情感素來率性奔放,又有烈酒助興,沒幾下子就邊說話邊哭了起來。

看一個男子漢掉眼淚,那畫麵並不怎麼樣,可是幾十個彪形大漢圍在一起,仿佛狼群般縱聲長嘯,悲嚎若哭,這就確實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淒涼。

作為伺候鄭原司的貼身婢女,香菱受到禮貌卻冷漠的對待,這點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不過在她某次經過小殤身邊的時候,被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砸中,跟著便看到小殤帶有揶揄意味的嘲弄眼神,一閃而逝,似是在笑說她隻有這點能力。

(嗬……別隨便撩撥我啊!小殤小姐,我不是每種挑釁都會當沒看到的。)

眼看一整天將要過去,橫豎鄭原司那邊自己幫不上忙,如果能夠打入敵人圈子,對於做事也會方便許多,基於這些考量,香菱決定開始有所行動,回應小殤的挑釁。

來到聚集的人群外,香菱拾起了一把放在地上的馬頭琴,這是域外異族的特有樂器,琴杆上端雕馬頭,兩麵蒙上馬皮,兩軸張著兩根馬尾製做的琴弦,用馬尾弓拉奏;香菱左手按弦,右手持弓,慢慢地拉奏起來。

悠揚的樂聲,在寂靜的山林裏刹時間劃破夜空,馬頭琴的音色柔和圓潤,當那悠長遼闊的旋律、具有濃鬱民族風格的曲調,流泄傳達到鐵血騎士們的耳中,這些本來正在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粗豪漢子,全都停下了動作,就連本來正激鬥不休的山巔上,也都忽然靜了下來。

萬紫樓原本就教導旗下的姑娘要精通音律,還要兼修多種樂器,而心靈指巧的香菱更是其中翹楚,一法通、萬法通,非但擅長中土所流行的多種樂器,就連域外異族的樂器她也能精能通,在此刻大派用場。

馬頭琴的樂聲悠揚中,少女輕啟朱唇,用異族語唱出動聽的域外歌謠,一曲思鄉之後,跟著的一曲讚歎域外遼闊風光,冷月黃沙、鐵騎奔馳、高山雪水、綠洲天堂的種種景象,全都是在域外流傳甚廣的民族小曲,在打動人心之餘,也有效地爭取到人們的好感,當連續幾首小曲唱奏完畢,香菱的身邊已圍了一堆人。

接下來的事就更簡單了,本來萬紫樓所栽培出的女子就最懂得察言觀色,投其所好,假如是麵對一群女性,香菱還會覺得棘手,但當麵前的生物換做是男人,別說是一群心防剛被打開的異族漢子,就算是一批雄性野獸,香菱都有辦法控製得服服貼貼。

幾句簡單的說話,表示自己的祖父母均是域外人士,太平軍國之亂時進入中土,隨著兵敗,整個家族被打為奴籍,自己也因此被賣入萬紫樓。半真半假的說話,再高明的測謊者都很難分辨,卻有效地讓鐵血騎士將香菱看做自己人,彼此的話題一開,氣氛與之前便大有不同。

與小殤的漫無目的不同,香菱藉著攀談機會,不著痕跡地想摸出很多事。其中,與鄭原司訂親的那個對象,尤其引起香菱的關注,因為一枚金鎖片不該有兩門親事,其中必定有一個是說謊的。

“……團長大人的妹妹,很漂亮嗎?”

“呃……團長的妹妹?誰啊?……哦哦哦,是說小月公主啊!當然漂亮啦!她是我們域外公認的第一美人呢!”

“小月……公主?”

出乎意料的頭銜,讓香菱為之一驚,表麵上不動聲色,卻驚覺鐵血騎團的組成份子可能不如想像中簡單,背後更藏有重大秘密。

但在下一輪談話開始之前,人群之中多了一名不速之客。身上沒有酒氣,這個自稱滴酒不沾的高瘦老者,突然出現在人群裏,與香菱談話,稱讚她的主子義勇兼備,大有英俠之氣,是這時代很難得的好青年。

香菱謙遜以對,心中不敢大意,因為當鐵血騎團多數都是徒負武勇、欠缺智謀之人,右統領宇文龜鶴可能就是這裏的智囊,自己在摸不清楚他的用意前,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鄭少俠與北宮對峙的過程,我也看到了,哎呀,真是慘啊!那種戰鬥方法根本不可能有希望的,也虧他還像頭小蠻牛似的往前衝。”

實話實說,每個人的結論都是一樣,但香菱不解的是,在鐵血騎團的決策階層裏,團長拓拔斬月對於殺人取舍利一事,猶豫不決,遲疑難斷;左統領北宮羅漢是不惜一切取出舍利的堅定激進派;右統領宇文龜鶴卻是力主用舍利交換某些重大好處,仿佛那個對他們很重要的鳳凰血,變成了一個碰不得的燙手山芋。

宇文龜鶴的態度為何會如此?是因為巨陽武神的壓力太大?還是有什麼其他理由?這點香菱非常想要知道。

“……其實,你家主子就算能衝到北宮的身邊,也沒有實質意義的,你知道為什麼嗎?看,你果然不知道吧!因為【絕對防禦】雖然號稱攻守兼備,但在真正高手的眼中,這門武技卻沒什麼威脅性,理由是……”

宇文龜鶴要說的東西,香菱當然不會不知道。

【絕對防禦】攻守兼備,實質上是一門偏重防守的武技,雖然說應戰時幾乎立於不敗之地,占了不小的便宜,但是過於穩重的結果,也就導致了一個要命的麻煩:那就是沒有可以孤注一擲的攻擊手段。

香菱並不喜歡在戰鬥中孤注一擲,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她卻不能否認,很多戰鬥裏頭,往往就是靠著那集中全身力量爆發的最後一擊,攻破敵人要害,瞬間逆轉勝敗,就像是持小斧砍大樹,雖然斧頭小,但隻要夠銳利,又命中大樹最脆弱的那一點,看似不可思議的戰果就可以被締造出來。

這種小小的利斧,通常是某種強力攻招,或是更具神效的武技,一言以蔽之,通稱為“必殺技”。

“剛入江湖的一般少年,常常迷惑於必殺技的威力,忽略根本,結果一招半式闖江湖,還沒機會用必殺技,就被敵人殺死,但鄭少俠的情形不一樣,純以實戰性而言,他……太穩了。”

用實際一點的比喻方式,如果讓鄭原司衝到身邊來,香菱完全不會擔心,因為他唯一的攻擊手段,就是直直的正拳出擊。【絕對防禦】的武學特性,就算是在攻擊的時候,也還留了五成力量防守,就算鄭原司拚了命地想要打倒敵人,他也不會使用那種瞬間凝聚全身力量於一擊的爆發武技,所以,敵人大可硬挨他數擊,趁機逃開或反擊。

若非如此,鄭原司與北宮羅漢的戰鬥,盡管實力懸殊,但還是可以靠種種戰術設計,嚐試行險取勝。

(說得沒錯,他確實欠缺了那種會讓人發寒的攻擊性絕學,無孔不入掌目前擾敵的意義大過實質,威脅不到敵人什麼,這……這是傳授他武功的人,太過愛他、太過保護他的結果。)

香菱暗暗認同了這一點,卻聽到宇文龜鶴道:“其實,鄭少俠既然會用無孔不入掌,那麼隨心所欲神功想必有相當根底,如果他能使用天仙三劍之類的武技,那這場比試就有希望了。”

聞言,香菱心中劇震,暗叫“原來如此”,昔日西門朱玉的“天仙之劍”名動江湖,甚至可以說從無敗績,與陸雲樵的五絕神劍齊名,宇文龜鶴身為鐵血騎團的參謀,趁著這個機會,想要摸清鄭原司的底子,這點絲毫不足為奇,甚至可以說,連拓拔斬月都在覬覦西門朱玉的神功遺傳。

(拓拔斬月為了無孔不入掌找上門來,這應該不是單一事件,難怪他們會甘冒奇險,平白無故給我們五天的時間……)

香菱正在思索,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從山巔上飛快跑下來,抬頭一看,隻見鄭原司大步急奔,快速朝這邊靠近,手卻指著天上,好像發現了什麼奇特事物。

(難道是……天子龍舟?)

這一驚非同小可,香菱第一時間站了起來,下意識地提氣運勁,做好了戰鬥準備,但在鄭原司所指的方向,那個橫飛過天上的東西,卻不是一座龐然巨艦,而是一隻很像鴿子的東西,正朝這個方向俯衝下來。

由金屬所製造的奇異鴿子,香菱認出是小殤所用的法寶傳信鴿,而一旁的宇文龜鶴也認了出來。

“喔!好精細的傳信鴿,小小的體積卻有這等速度,製造手藝很了得啊!”

同行識同行,宇文龜鶴的讚歎中透露出一絲訊息,香菱發現這個老人可能是法寶方麵的專才人士,甚至是另一個法寶開發師,心裏再次有了警戒。

而金屬信鴿最後是降落在小殤的肩膀上,快步急奔的鄭原司也在這時候趕到,確認這是否就是多日前派送回梁山泊的信鴿,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信鴿靈活地在小殤肩頭蹦跳,被小殤輕輕拍了拍後,吐出一個鈕扣似的小圓碟,鄭原司不曉得這個小圓碟有什麼作用,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急著先做。

“小殤,信鴿往返老家需要時間,我趕著問問題,你先幫我把這封信送出去。”

“不保證有回音,也不保證回程時間喔,搞不好信鴿再回來,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了。”

“所以才要你馬上把信發出去啊!”

小殤把鄭原司剛剛寫好的字條塞進信鴿嘴裏,將信鴿放出,看著它振翅一路飛向天際,直至消失無蹤,這才來處理那個金屬小圓碟。

聽說是來自鄭原司老家的東西,宇文龜鶴和一眾鐵血騎士都表現得很好奇,問說這會不會是巨陽武神捎來的音信,就連拓拔斬月都無聲無息地到來,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窺看內中究竟。

“不可能啦!信鴿是送信給姊姊,不是送給老爹,所以回信的也隻有我姊姊,看不到老爹的啦!”

鄭原司簡單解釋,剛才他在山上就是看到了信鴿遠遠飛來,所以才放棄戰鬥,先來小殤這邊看看信鴿的訊息。

那枚金屬小圓碟,赫然是某種儲存聲音與立體影像的法寶,經過小殤簡單的操作後,一陣震耳的大笑聲陡然傳出。

“哈哈哈哈~~”

像是一頭豪邁的年老獅子,縱然已經垂垂老矣,但豪爽笑聲仍氣壯山河,震得人耳朵生疼。

對鄭原司和小殤來說,這個笑聲很熟悉,可是在鐵血騎團而言,這卻是傳說中的笑聲,許多人瞬間就變了臉色,然而,這聲大笑卻在中途生出了變化。

“哈哈哈啊……咳……咳咳咳……”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中斷了那聲長笑,整個聲音的氣勢也一下子衰弱下去,變成了連串咳嗽聲,聽起來更顯得蒼老,好像身染重病似的感覺。

光是聽這聲音,鄭原司就大驚失色,因為自己記憶中的老爹總是精神健旺,體力充沛尤勝少年,從沒見他有病有痛過,怎麼自己離鄉不久,他就生病了呢?

而在連串的咳嗽聲暫告終結後,小殤放在地上的那枚小圓碟陡然大亮,往上釋放出一道光束,扇狀散開,跟著光幕中慢慢浮現出模糊的影像。

“……給聆聽這片留言的人……這可能……是我中山一夫最後的留聲了……”

不祥意味的說話中,伴隨著輕輕的咳嗽聲,接著畫麵才清晰起來,出現了少年所熟悉的那個人影。

“老爹!”

在少年驚叫聲中出現的,是一個斜斜坐臥在床上的老人,麵容憔悴,臉色蒼白,看起來就是一副身染重病、行將就木的枯槁模樣;摘去了飛行員帽與護目鏡,老人額頭上纏了一條代表重病病患的白巾,白色的被褥蓋到胸口,好像很吃力似的睜開眼睛,對著畫麵中心的方向,努力地抬起他顫抖的手。

“……小武……你聽得見老爹的聲音嗎?你是不是在那裏啊?你走了之後,老爹我……咳咳……生病了。”

連串激烈的咳嗽,打斷了老人的說話,狂咳了好半晌後,才再度開口。

“不是什麼大病,隻是一點小小風寒,咳咳,老爹我身體很好,沒有什麼問題,你千萬不要擔心,也不要因為這樣就回來看老爹……”

話說到一半,又被一陣咳嗽聲給打斷,盡管口口聲聲說沒事,但任誰也看得出來,病成這樣絕非小小風寒,而是非常嚴重的大病。

除了負責播放的小殤,其餘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樣的一幕,都感到一絲惻然,特別是鐵血騎團的團員,看到那位傳說中武功強到不像人類的巨陽武神,竟然已是那麼一副衰老醜態,任誰都會覺得難以接受。

不過,如果要說到這幕畫麵的影響效果,那麼誰也比不上鄭原司。

第八章 凶獸刀海·鳳凰回翔

盡管年紀相差懸殊,但老爹的存在,就像鄭原司的父親般。自小在老爹和鳳婕的守護下長大,鄭原司從不覺得缺了父母的自己有什麼不妥,其他孩子該有的東西,自己一樣也擁有。

雖說老爹經常在外旅遊,可是鄭原司壓根就沒有擔心過他的安危。從小聽老爹講述各種冒險故事,在小小少年的心裏,老爹就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沒有事情能難倒他,再可怕的怪物、強敵,最後都隻能成為襯托老爹冒險故事的配料,沒辦法傷害到他,至於老爹重病衰弱的樣子,則是連做夢都不曾夢過。

所以,當那不可思議的一幕真的出現在眼前時,鄭原司隻有短暫的驚訝,接著就是一股焦躁激情上湧,眼眶立刻紅了,唯一的念頭就是盡速回到梁山泊看看老爹,假如不是香菱及時拉住他,他甚至就要朝那個立體影像撲過去了。

(真想不到,這位小小少爺也有那麼衝動的時候。平常總是看他在克製自己,自律自重,結果還是有符合年紀的一麵呢……)

香菱把目光轉向立體影像,那個老人的形象確實與自己記憶相符,是巨陽武神沒有錯,不過怎麼會這樣憔悴?像他這樣的大高手,會病成這種模樣嗎?

(呃,該不會是……裝的吧?)

心裏生出一絲懷疑,香菱望向小殤,雖然她沒有任何回應,但香菱還是肯定了自己的疑問。

“……你走得那麼突然,連一聲招呼也沒打,老爹很想念你啊……小武,你最近好不好啊?有沒有好好吃飯和穿衣服啊?外頭的世界人心險惡,老爹擔心你都快擔心得掉眼淚了……”

老人對自己的病情隻字不提,一言一語都是在關心鄭原司的近況,但說到後來不但咳嗽頻頻,就連眼睛視線都有些聚不了焦,目光渙散地四下遊移,仿佛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

這種情形看在旁人眼中,已經覺得淒涼,在鄭原司看來更是晴天霹靂,整個人都亂了方寸。

“不、不行啊!老爹他生病了,我沒有時間在這裏耗了,要趕快取得舍利回梁山泊去啊!小殤,你可以幫我準備嗎?我要盡快回去看老爹……”

就在少年已憂心忡忡的當口,老人赫然咳聲加劇,然後做出了所有重病場麵必備的經典動作:幾聲大咳之後,一條不知道藏在哪裏的手絹被拿了出來,抹拭嘴巴。

“哎呀!血啊……”

雪白的手絹上,沾了大片血跡,看來委實怵目驚心,但香菱卻忍不住好笑,因為和正常的戲劇效果相比,求好心切的老爹,這“出血量”未免有些驚人【www.52dzs.com】,整條手絹就像剛剛泡過紅水桶一樣,變成濕淋淋的紅色絹布,如果這些全是咳出的血,恐怕兩片肺葉已經爛得幹淨了。

“……哦,不,不是血,咳咳,小武,老爹沒有病,身體很健康,你千萬不要為老爹擔心,你看,老爹還壯得像牛一樣,連這麼做都沒有事。”

欲蓋彌彰的手法,老人把手絹藏到背後去,還故意揮拳擊胸,來顯示自己身強體壯,可是才捶了兩拳,老人臉色忽然一變,“哇”的一聲,大口鮮血就噴灑在床單上。

(這、這也搞得太誇張了吧?這麼不合邏輯的爛演技,隻會猛灑狗血,有人會相信嗎?)

香菱努力忍住笑意,卻駭然見到旁邊的鄭原司臉色慘白,一串眼淚滑溜下來,對畫麵中的老人擔憂不已,恨不得插翅飛回故鄉去。

整個氣氛正顯得異樣緊繃,卻突然發生意外變化,老人所在的房間,門突然被一下推開,一個壯漢跑進房裏。

“村長,你門口死了兩條狗啊!怎麼搞的,是狗皇帝派刺客來了嗎?鳳姐你也在,太好了,你也來想個辦法吧,那顆火龜膽不但噴火,還猛噴蒸氣,現在大家連走路都看不清前麵了……”

跑進來幹擾的壯漢,鄭原司認得是村裏的“巨靈神”呂叔叔,就看他進來嚷了一句後,好像發現了什麼很奇異的事,訝異出聲。

“村、村長,你房裏怎麼那麼濃的狗血味啊?還有,你臉上塗那麼厚的白粉做什麼?看起來好像生了重病一樣,鳳姐,村長他身體不舒服嗎?那今晚預定的鬥酒大會還辦不辦啊?”

破壞氣氛的話,隻能說到這裏,因為惱羞成怒的人不會再讓他說下去。也許剛剛那個病厭厭的老人,讓圍觀眾人感到錯愕,覺得他不似傳說中那般了得,但接下來的這一幕,卻讓所有人明白何謂寶刀未老。

躺臥在病床上的老人,刹時間身影一閃,盡管隻是短暫一瞬間,跟著整個畫麵便完全黑掉,但是在香菱、拓拔斬月、宇文龜鶴這些高手的眼中,卻仍看到一絲殘影。

殘影身形如電,敏捷的姿態,讓人聯想起體能在全盛時期的獵豹,撲擊獵物又狠又凶,當那身影一閃即逝,在場眾人捫心自問,沒人有自信能躲得過這一撲,而之後在那片不見畫麵的黑暗中,人們隻聽到連串氣爆聲響大作,像是什麼東西硬生生炸開,又好像骨骼碎裂的聲音。

“……阿鳳啊,剛剛那一段記得剪掉,千萬不可以寄出去喔!要剪掉啊!”

在老人的特意叮囑聲中,畫麵再次亮了起來,老人還是病厭厭的坐在床上,神情委靡不振,但除了床上的血跡外,就連旁邊的地上也被鮮血染紅。長長的一條血痕,從地上延伸出門口,不管怎麼看,都是某個通體染血的重物被拖曳經過的痕跡。

“咳咳……小武啊,你不要在意,老爹沒事的,雖然有點咳嗽、有點咳血,不過老爹的身體還是很好,你不要為了老爹擔心啊!咳咳……喂,鏡頭不要拉遠啊!拍這裏啦!”

似乎無視老人意願,鏡頭往左右晃了晃,除了那道往門口拖曳的血痕外,就連牆上、窗口都有一些血跡,充分訴說了剛才那名悲慘犧牲者的下場。

(血噴成這個樣子,就算不死,全身骨頭大概也散了吧?那為何這一段沒有剪掉,還是照樣播出了呢?梁山泊之內,還有不遵守巨陽武神命令的人嗎?)

想到這一點,香菱望向小殤,小殤眨了眨眼睛,無聲地作出了回答。

然而,在連串的咳嗽之後,巨陽武神所說出來的話語,卻是讓香菱為之不解,因為他真的不是要求鄭原司返鄉。

“小武啊!你離開老家是為了找回鳳凰血,但我們並不是為了讓你找舍利才放你和小殤離家的,記不記得以前老爹對你說過:男人在這世上最重要的生命意義是什麼?”

終於說到主題,老人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炯炯有神,腰杆挺得直直:“就是追求夢想啊!不管有多少阻礙險難,都不能妨礙一個男子漢追求自己的夢想,你應該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而離鄉,不要被綁在小小的拘束上,像是什麼鳳凰血之類的問題,對你而言太狹小了,更不是你該綁在身上的責任,把這東西忘記,把目光轉到你真正應該看的目標上吧!”

離開梁山泊的時候,鄭原司隻向姊姊辭行,沒有對老爹道別,而老爹這時的言語卻有若暮鼓晨鍾,一聲聲敲擊在心頭,確實讓他想到了一些東西。

“男人追尋夢想,需要的就是力量。別懷疑自己,這麼多年來無分四季,你的苦練從來沒有間斷過,梁山泊裏的每個人都親眼見證,你應該多相信自己一點的,記得,當你全心全意想要幫助某個人、想要完成某件事的時候,你需要的力量就會湧現,奇跡……就會出現!”

說到這裏,老人舉起手,對著畫麵中央比了一個開槍的手勢。

“……去吧,笨兒子,去追求屬於你的夢想吧!”

簡短的一句話之後,整個畫麵消失,隻剩下一個為之出神的少年,怔怔地站在那枚金屬圓碟之前。

受到剛剛那些畫麵影響的人,並不是隻有鄭原司。香菱,還有鐵血騎團的全員,包括拓拔斬月、宇文龜鶴在內,都從老人的話語中得到訊息,讀出了那些藏在話裏的弦外之音。

首先,鄭原司和小殤的身分獲得確認;再者,巨陽武神對於這個義子的愛護與重視,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假若有人嚐試挑戰這一點,或是懷疑巨陽武神在沉寂多年後,是否還保有當年的實力,那麼……剛剛已經有人用自我犧牲作出示範了。

正因為讀出了這一點,刹時間全場一片靜默,沒有人發出雜音,所有人靜靜、靜靜地各自思考著。

但對鄭原司來說,他所看到的東西非常簡單,就是老爹不遠千裏傳送過來的祝福與鼓勵。如果自己離開梁山泊的時候,有去向老爹辭行,那麼當時就會聽到這些話吧?

久違的溫暖讓少年心情激動不已,明明知道梁山泊遠在天空的另一側,但熱血沸騰的他忍耐不住,對著天空大喊出聲。

“老爹!謝謝你~~謝謝~~老爹你要保重啊!”

對著天空,少年的大喊聲音震得群山皆鳴,眾人耳裏嗡嗡作響,而小殤卻在這時候來到鄭原司身旁,一掌拍在他肩頭。

“喂,別哭了啦!很難看耶!”

“……小……小殤,老爹他很關心我們,他……”

“是啊,他對我們真好,看到你這個樣子,呂大叔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他可以死而瞑目了。”

“呃……呂大叔,他怎麼了嗎?剛剛我有看到他出現了一下,後來畫麵黑掉,再亮起來的時候就沒有他了,他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也生病了?”

“……該聰明的時候卻遲鈍過人,你不愧是梁山泊的唯一觀眾啊!”

簡短的幾句交談,除了鄭原司和小殤之外,就隻有香菱一個人聽懂了意思,而她更駭然地發現,這個少年之前可能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成長。

不過,在鄭原司未有動作之前,“天空”卻對少年的呼喊有了回應,一點細細的金色光影在天幕出現,不久後,眾人都看得清楚,是那隻金屬信鴿重新飛了回來。

盤旋降落,金屬信鴿落在小殤的肩膀上,鴿嘴一張,吐出了一卷細紙片,打開來一看,鄭原司馬上認出這正是姊姊的親筆,上頭書寫了一個地址,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

假如這張紙片是在前一趟信鴿回來時與金屬圓碟一起掉落,鄭原司隻會佩服姊姊的體貼與料事之明,但換做現在這種情形,隻會讓鄭原司提出一個疑問。

“小殤,上次信鴿飛出去,飛了多久?”

“連去帶回,前後八天時間應該有吧!”

“那這次去了多久?”

“你自己不會算嗎?前後時間加在一起,最多隻有二十分鍾。”

“為什麼之前要飛八天的東西,這次二十分鍾就回來了?”

小殤沒有回答,事實上也不用小殤回答,鄭原司自己很清楚那個答案,當香菱順著小殤手指的方向,目光望向天空,凝視籠罩整個天幕的厚密雲層,一度趴倒在地上歎氣的少年也跳了起來,手指向天空,嚷叫出聲。

“不要隻會躲在上麵看!什麼事都保持沉默,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天空依然靜默,烏黑的雲層一片又一片飄浮過去,始終無聲,始終無言……

※※※

巨陽武神的飛鴿傳書雖然是精神上的鼓勵,但卻並沒有多少實質意義,不能改變現狀。

沒等第二天天亮,鄭原司就再次上了山巔,繼續挑戰北宮羅漢,而北宮羅漢並未因為巨陽武神的麵子就特別放水,事實上,這個左大統領可能是鐵血騎團中最堅持要取得鳳凰血的人,就連拓拔斬月都沒有他那樣堅決,也因此,對於一再攔阻在自己之前的鄭原司,北宮羅漢的怒意漸增,出手也越來越重。

而且,不知是否前一晚所造成的騷動太大,引起了遠處人們的注意,從隔日開始,附近山區慢慢多了一些搜捕者,在山野中找尋蛛絲馬跡。

為了安全起見,鐵血騎團組織了防護網,將那些誤闖警戒線的敵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滅掉,不讓他們發現己方的存在。然而,鐵血騎團單對單的戰鬥力雖然強,但如果要做這種追蹤、暗殺的狙擊工作,那就非直來直往的鐵血騎士所擅長,所以大部分的搜捕者都是由拓拔斬月、宇文龜鶴兩人出手消滅。

香菱沒有看到拓拔斬月是如何出手,但就算沒親眼看到,她也可以想像得出,因為那天客棧裏的驚神一刀,無形之中已經泄漏出太多訊息,足以讓拓拔斬月痛心疾首……

相較之下,香菱更在意宇文龜鶴的能耐。這個頗富智謀、又可能是法寶開發師的老人,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通天手段,這點讓香菱非常好奇,而趁著他出手消滅那些搜捕者,香菱終於清楚見識到那個答案。

宇文龜鶴所用的法寶,赫然是一具又一具的機械傀儡,有些是懸絲操控,有些是完全自動,高矮大小全然不同,卻有著變化多端的效能,或是敏捷如風,或是力能開山,或是噴火吐焰,或是堅逾鋼鐵,十幾具不同效能的傀儡一下子施放出去,曾經把敵人的一個小隊硬生生吃下,誅戮殆盡。

(原來是傀儡師,相傳這是法寶開發師的一門旁支,實戰性很高,太平軍國之亂時就出過幾個名氣很大的傀儡師,駕馭傀儡衝鋒陷陣,儼然是一人軍隊,現在倒讓我見識到了。)

有機會見識到傳聞中的傀儡師,當十幾具傀儡一次被釋放出去,轉眼間消失在滿山遍野的長草中,不久之後,連聲慘呼此起彼落,綠色長草之間開出血紅花朵,著實讓香菱見識到了傀儡師的戰力。

不過,同樣看到這一幕的小殤,卻沒有什麼特殊反應,這也讓香菱感到好奇,猜測小殤心裏的真實想法。

(目前我們和鐵血騎團還存有動手的可能,撇開其餘的鐵血騎士不談,他們最難對付的三巨頭中,最適合小殤小姐的就是宇文龜鶴了,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應該已經在構思對策了吧!)

搜捕者出現的壓力,並不隻是針對鐵血騎團,香菱也感同身受,而像這樣殲滅所有搜捕者的做法,雖然是果斷狠辣的妙法,卻也是飲鴆止渴,因為雖然搜捕者沒有機會把看到的情報回傳,可是那麼多搜捕者來到這區域後就自動失蹤,什麼消息都沒傳回去,無形中就是一種答案。

目前,這些搜捕者都是零星前來,身分也都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行動欠缺組織性,但是頂多再過半天一天,他們的失蹤就會驚動附近的江湖幫派,屆時無論是慈航靜殿抑或是同盟會,甚至官府,都會成群結隊地組織行動,鐵血騎團藏匿於此處的消息暴露是遲早的事,唯一的策略就是及早離開,但是……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這裏撐過第五天,如果硬碰硬的局麵不可避免,那我們就讓中土狗子見識西北男兒的氣魄與鬥誌!”

拓拔斬月的話,獲得了鐵血騎士的一致支持,既然鄭原司和北宮羅漢訂下約束,並且認真地付諸實施,這承諾就變成了男子漢的榮譽,異域男兒最重承諾與榮譽,在這五天的約束期滿之前,他們怎樣都要把這承諾守住。

香菱可以理解這些男子漢所謂的熱血,但她還是覺得事情並不單純,可能存在某些理由,因為在此地死守五天的風險極高,一個弄不好,就會變成幾大勢力與官府的聯手來攻,讓鐵血騎團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如果鐵血騎團隻是一個光會逞勇鬥狠的組織,他們過去早該死上百次,不會活躍到現在。

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讓鐵血騎團全員甘冒奇險也要留在這裏五天,完成北宮羅漢與鄭原司的戰約,香菱看得出這件事,但卻想不出那個理由。

不過,這些隻是香菱一個人的困擾,對鄭原司而言,事情簡單得多,他隻要把整個精神放在擊敗北宮羅漢就可以了。從前兩天的情形看來,這件事絲毫沒有進展,少年隻是在重複著同樣的失敗。

北宮羅漢的應敵手段並無變化,還是等鄭原司奔跑靠近後,淩空迫發刀氣傷敵,憑著力量相距懸殊,一發刀氣就可以把鄭原司擊得飛滾出去。

鄭原司堅持闖關,把休息時間壓到最少,幾乎是不分晝夜地進行嚐試,連帶北宮羅漢也得不到休息時間,到了最後,似乎是對這樣的戰鬥感到厭煩,北宮羅漢背轉過身,不再麵對鄭原司,可是每一次少年嚐試靠近,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神奇出現的刀氣總是準確封住他進路,將他打得飛跌出去。

別說是【絕對防禦】護體,就算整個身體真的是金鐵所鑄,在累積了那麼多次的撞擊後,也會破損不堪。到了第二天傍晚,那個一直承受鄭原司飛墜跌撞的巨石,在累積了數千次的撞擊力道後,終於“碰”的一聲解體炸碎,成了滿地石礫,而少年則是在一片煙塵中再次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擺好姿勢,預備再次撲衝出去。

“少爺!”

端著水盆的香菱在這時候趕到,匆匆把毛巾遞給鄭原司,讓他擦拭臉上的塵土,就著夕陽光一看,香菱不禁嚇了一大跳。

“香菱,這麼快就天黑了嗎?怎麼我好像看不太到東西?”

“少爺,你的眼睛……腫得好厲害。”

“是嗎?一隻還是兩隻?兩隻的話,那不是和金魚一個樣了嗎?”

聽鄭原司這麼說,香菱不曉得自己該不該笑,但眼前的少年鼻青臉腫,完全看不出本來清秀的模樣,遠遠看來,那腫脹的眼皮、滿是淤痕的頭臉,還真像是一個腫起來的小豬頭。

熱水擦拭應該可以讓人好過一點,但香菱卻難以動手,因為那些怵目驚心的淤痕,仿佛隻要自己輕輕一按,就會皮破血流,在遲疑中她突然想到,鄭原司的【絕對防禦】不過是第六關修為,撇開最脆弱的眼睛不算,身上至少也還有三處罩門,而罩門穴位是最脆弱的,隻要挨上一點攻擊立刻破功降關,他這兩天內挨了數千次攻擊,以北宮羅漢的老練,恐怕已經摸清楚他的罩門位置。

“少爺,你的【絕對防禦】……”

“看得出來嗎?今天早上就已經散架降關了,現在最多隻剩下第四關的程度了。”

“少爺,請您放……就算不改變主意,至少也休息一下吧,你這樣子硬挨,絕對撐不到明天的。”

“放棄”兩個字沒說出口,但最後的結果仍是一樣,鄭原司擦完了臉,便請香菱離開。在端盆離去時,香菱凝望了鄭原司一眼,盡管又腫又淤的臉孔看不太出表情,可是香菱仍感覺到,少年在笑。

(為什麼笑?難道他覺得自己會有勝算嗎?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應該不是摔壞腦子了吧?小孩子的想法真是奇怪,唉,我也不過大他兩歲,怎麼想法會差那麼多?)

相識以來,因為鄭原司一直表現得老成持重,責任感又強,香菱很自然地忘了他的年紀,但昨晚看他在立體影像前流淚哭泣,才驚覺到他仍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小少爺,在情感層麵上,不能用成年人的角度去計算。

(所以,現在做的事純粹是血氣方剛,沒有任何理性計算在裏頭了?巨陽武神教養出這樣的繼承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想不出來,覺得自己好像掉到一個大泥沼中的香菱,隻能搖搖頭走下山去。

“咦?”

踏出幾步,遠處的一點火光、風中傳來的些許氣味,讓香菱有所感應,發現有新一批的搜捕者正朝這邊靠近,而且行動甚有組織性,不是普通庸手。

“這是……同盟會?以河洛劍派為主幹所組織的隊伍。”

鐵血騎團已經有所察覺,開始進行迎敵戰鬥,而一直背對著鄭原司的北宮羅漢,在察覺到敵人陣容非同兒戲後,也站了起來,轉身麵對正要拔足衝陣的少年。[TXT小說下載:www.TXT100.com]

“小子,我沒有時間再陪你玩鬧,就算你是巨陽武神的繼承人也一樣,下一刀,如果你連近我身的資格也沒有,那你就死在這裏吧!”

北宮羅漢的宣告,低沉吼聲有若虎嘯,滿是肅殺之氣,就連遠處的香菱都為之一凜,感覺得到這名巨漢的怒與認真,但鄭原司卻連想也不想,立即答道:“好,就這麼辦!”

這麼快的回答,聽在北宮羅漢耳裏,就是極度的侮辱與輕蔑,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自恃後台,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小子!你以為這是在玩嗎?”

沒有多餘的廢話,鄭原司已經拔足急奔,朝這方向奔衝而來,北宮羅漢也不再多話,對於那已經看過數千次,早已看膩生厭的身影,就如同之前幾千次的經驗一樣,一記刀氣迫發出去,但卻比之前陡增十倍威力,要取掉這小鬼的一條手臂做為懲罰。

淩厲刀氣破空而來,聲勢之強,香菱肯定鄭原司會重創在這一刀下,當下的第一反應,就是再也顧不得會否暴露身分,準備全力出手搶救,但就在這麼想的當口,一件不合理的事情發生了,鄭原司竟然從兩個人的視線中硬生生不見了。

(人到哪裏去了?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啊!難道……)

一個荒誕不經的念頭閃過,香菱將視線抬高幾度,望向一個隻有自己能計算出的方位,赫然見到鄭原司幾個筋鬥飄身上空,仿佛一頭笨拙的禽鳥般弧線回翔,飄向北宮羅漢的後方,身法雖然算笨重,但卻隱然具有鳳凰飛翔的皇者之姿。

(這是……鳳凰寶典的……)

感受不到香菱心中的驚訝,鄭原司隻是絞緊每一分神經,試圖在不驚動北宮羅漢的情形下,安然降落,而且還要準備避開他有所知悉後,即將如怒濤掀動的刀氣狂浪。

在無比的專注中,一個久違的兒時記憶在腦海重現,那是自己與小殤很久以前在梁山泊做過的實驗。

實驗的根源是老爹說過的故事與智慧,一個劍客縱然再厲害,他的劍再無懈可擊,他的人也一定存有破綻,因為世上沒有完美的人,隻要是人,就一定有著破綻!

也許是某個小動作,也許是某個驚訝之後的反應失常,也許是一下短暫的分神,也許是某些從小練功時便已種下,連當事人都沒有察覺的小習慣……尤其是最後一項,因為已經習慣,所以再明顯的錯誤,都會被視而不見。

『人是靠反應行動的生物,隻要同一件事情反覆做上幾千次,就可以看出那個破綻,甚至養出一些本來不存在的破綻。』

為了印證老爹的話,自己和小殤在山裏找了一頭老虎,一再撩撥那頭老虎,讓它對自己出爪,自己純靠【絕對防禦】護身承受,小殤在旁歸納整理,數百次、上千次之後,終於找到了所謂的“破綻”,然後自己由這些破綻擊倒了那頭即使不用找破綻也可以輕易打倒的老虎。

『計劃成功了,但根本沒有實用性。因為如果對方是高手,你根本沒有機會挨他幾千次攻擊,找他的不良習慣與破綻;如果小武你能挨上人家幾千次,那對方一定很弱,你不用找破綻也可以擊倒。』

『不、不一定啊!也許還是有些人可以適用這種戰術的,不要把我們這一個月的辛苦說得那麼不值嘛!』

『哦?什麼人會呆呆砍你幾千次?』

『嗯,或許……智商像這頭老虎一樣的人。』

記憶裏的對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比起那時候,現在又出現了一個新的技術難題,那就是縱然看到破綻,自己也未必有實力去將之攻破,總之到了最後,一切還是隻能靠老天保佑。

(老爹!請你保佑我!)

不倫不類的祈禱,卻有著不可思議的效果,鄭原司刹那之間穿越過北宮羅漢迫發的護身刀氣,一下子滾跌在地後,奇跡似的瞬間站起,看見北宮羅漢完全不設防的背脊,他鼓起積蓄已久的力量,用自己所會的最強招數,不顧一切地轟擊下去。

慈航靜殿·大梵佛心刺!

《東方雲夢譚》卷五完

東方雲夢譚(卷六)

第一章 殫智竭力·初嚐一勝

從開始學武的那一天起,鄭原司便勤於用功,雖然他在戰鬥的經驗方麵有些欠缺,但是在一流高手環伺下成長,還是產生了莫大助益,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吸收了前人的經驗,化為自己智慧的一部份。

人是有情緒的,縱然是一皇三宗那樣的絕世高手,在戰鬥時也不免受到情緒影響,會分神、會大意,會輕敵。而“輕敵”這個要素,則是所有精神破綻之最,江湖上許多著名的以弱勝強之戰,都是成就於“驕兵必敗”的千古明訓,所以當鄭原司與北宮羅漢立下五日之約,知道自己不可能以實力取勝的少年,馬上就開始從戰術層麵進行構思。

讓敵人驕傲與大意並不是什麼難事,以目前雙方的實力差距,北宮羅漢大有資格蔑視對手,可是單憑這樣還不足以達到勝利的條件,鄭原司需要更多的籌碼去拉近彼此實力。

除了驕兵之外,不良的習慣也非常要命,在彼此精神高度專注的生死殺伐中,一個多餘的小動作,或是某個變招稍微一慢,都有可能變成致命破綻。兩日來挨了北宮羅漢幾千次刀氣斬擊,鄭原司已經確認出來,在北宮羅漢迫發刀氣的時候,他左邊腋下會出現一個極小的空門,這空門隻有在他揮手迫發刀氣時才會出現,如果他沉坐不動,那這個破綻就不存在,而平均三次出手,北宮羅漢會有一次是揮手發出刀氣。

過去在梁山泊,鄭原司偷偷進行過這方麵的特別訓練,對於尋找旁人武術破綻這一點頗有信心,但擺在眼前的問題是,自己並不是靠近北宮羅漢後打他一下就算了,除非能夠一擊就將他打倒,否則這不痛不癢的一擊,最多嚇他一跳,甚至讓他衣服再碎裂一次,並沒有任何其他效果。

然後,自己就要麵對北宮羅漢的反擊,在北宮羅漢盛怒之下,光是近身迫發更強的刀氣,旋轉回斬,就足以把自己大卸八塊,已經降關弱化的【絕對防禦】,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

(有什麼辦法呢?能一擊就打倒他,有什麼辦法能做到?)

以鄭原司目前的力量,就算一拳命中北宮羅漢,也沒法造成實質傷害,假如能配合某種見血封喉的劇毒,或許就能做到,但鄭原司既沒有相關知識,也不喜歡這種做法,所以隻能苦思其他戰術。

然而,還沒等他想到答案,情形已經出現變數,河洛劍派的好手攻來,北宮羅漢預備協助同伴抵禦,因此對他下最後通牒,如果鄭原司這一擊不能近身,那麼北宮羅漢會立刻出重手殺敵。

(盛怒之下,刀氣的威力會更強,但軌跡也會更明顯,掌握破綻的難度降低,但要如何近身?近身之後要怎麼打倒他?)

鄭原司的輕身功夫不行,但之前幾次看寶姑娘出手,還有香菱閃轉騰挪的身法,隱隱約約之間,他好像掌握到一些訣竅,私下模擬練習過幾次,萬紫樓的武學不走捷徑,獨樹一格,外人想要學習並不容易,鄭原司沒有時間好好練習,勉強試用起來更是笨拙,隻能構思好幾著特異步法,跳躍飛縱,刹那之間給人意外,以收奇兵之效。

兩日之間,鄭原司在看似無謀的衝鋒攻擊下,竭力累積取勝的籌碼,他知道自己手上的勝算還太少,但當北宮羅漢給出最後通牒,他也隻有把所有籌碼孤注一擲,賭賭看結果如何。

結果,三分戰術、三分實力,再加上四分的運氣,在空中翻躍飛騰的少年,近乎無聲無息地飄降到北宮羅漢身後,在雙方氣機牽引下,北宮羅漢立刻發現了他的存在,但還來不及回身,把握住敵人腋下破綻的鄭原司,已奮起全身力量轟出一擊。

慈航靜殿·大梵佛心刺!

不以拳、掌出擊,而用更能集中力量的肘頂,將所有力量集中於一點之上,讓破壞效果加成,這一擊傾盡全力而發,但在手肘打到敵人身體時,鄭原司卻十分懷疑這一擊能有多少效果,因為北宮羅漢的雄偉身軀堅固有若磐石,雖然沒有專修硬功,可是自己應該是破不了他的護身真氣。

然而,持續不懈的努力,確實足以呼喚奇跡,少年不斷累積的籌碼,在這關鍵一刻拉近了雙方的距離,隻聽見北宮羅漢虎吼一聲,轉身的動作明顯有了停頓,雄偉巨碩的身軀更產生了搖晃,跟著往旁跌退了兩步。

兩步!

雖然看似意義不大,但卻超越了鄭原司應有的實力,在跌退的過程中,北宮羅漢出現了更多破綻,如若鄭原司能夠趁隙追擊,他甚至有可能藉此輕創敵人,無奈在擊發大梵佛心刺時,自身真氣大量耗損,一時間未及回氣,當鄭原司重組攻勢,能夠再有所動作,數十道淩厲刀氣所組成的旋轉浪濤已經瘋狂朝他吞噬而來。

(糟糕!)

唯一的反應就是往側邊躍開,避過刀氣攻擊的主波,但這一輪攻擊又快又急,鄭原司的左臂、右小腿、左腰瞬間一痛,已經被刀氣貫穿,令他無法躍出預期的距離,半途踉蹌跌墜在地,而更強更猛的第二輪刀氣攻擊,卻在這時迎頭而來。

“不好了!敵人勢大,我方損失不輕,守不住了!”

危急時刻,鄭原司聽到了香菱的聲音,也就是這樣一聲呼喊,讓將要襲來的刀氣在這時候消失,接著巨大黑影一閃而逝,北宮羅漢第一時間飆馳出去,趕去援助戰鬥中的鐵血騎士。

致命危機解除,鄭原司肩上的壓力為之一鬆,整個人跌坐在地,一點力氣也沒有,渾身汗出如雨,早已濕透了衣衫。

(傷腦筋,左手好像骨折了,右腳的行動也受到影響,這次雖然近了他的身,但戰術已經被他察覺,破綻也會被填補,沒有下一次了。)

被刀氣所傷,鄭原司的狀況並不輕鬆,更會妨礙到下一次的挑戰,不過從敵我實力來分析,他沒有被北宮羅漢的刀氣大卸八塊,就已經相當好運了。

“少爺!”

靠著急智引走北宮羅漢的香菱,這時已趕到鄭原司身前,但卻沒有捧著木盆,而是用十分好奇的眼神,看著狼狽異常的少年。

“少爺,你傷得不重吧?”

“還好,剛剛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沒命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很不錯了。”

“確實,沒有被北宮刀魔當場分屍,就已經很好運了,不過您的左手好像骨折了,這樣子以後恐怕……”

“先別管那麼多了,香菱,扶我起來,北宮羅漢不是戰鬥去了嗎?我不能錯過搜集資料的機會。”

河洛劍派的好手來襲,北宮羅漢協助族人抗敵,是一個觀察他出手的大好機會,鄭原司現在極需搜集敵人資料,作進一步思考,當然不能錯失這機會。

“少爺,你確定不要先治傷嗎?”

香菱不是沒有骨折過,光是看鄭原司左臂斷骨處越來越黑,就能想像到那有多麼疼痛,而從鄭原司額上冷汗涔涔流下,香菱也確認他正強忍著那股痛楚,不禁懷疑,鄭原司是不是有什麼奇術可以壓製疼痛。

(真是奇怪的小少爺,巨陽武神一番做作,可以讓他哭得悉哩嘩啦,現在痛成這樣子,反而可以像個沒事人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再多說什麼,香菱為了速度起見,直接把鄭原司背在背上,朝山下趕奔而去。

“少爺,剛剛的步法,你是怎麼學會的?以前有人傳授過你嗎?”

“怎麼可能?那是你們萬紫樓的獨門武學啊!我隻看寶姑娘用過幾次,還有模擬你平時的一些踏步法門,急就章亂學一通罷了……咦?你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

“不,沒什麼……急就章嗎?我……我好想死喔!”

聽出了香菱聲音中的苦笑,鄭原司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兩人一同來到瀕臨西麵的一處峭壁,居高俯視,恰好看到北宮羅漢奮起巨型牙刀,輕易砍殺河洛劍派的好手。

那甚至算不上戰鬥,隻是單方麵的殺戮而已,河洛劍派的好手雖然持用法寶,組成劍陣,但北宮羅漢斬天劈地的一記豪刀,卻輕易折劍、碎屍,將他們連人帶陣一同砍殺,在一刀之後,他肩頭的渾天印釋放出數十道紅光,閃電印在每個倒地的屍首額上,轟然爆破,炸成滿天血雨,確保刀下絕無活口幸存。

另一邊的宇文龜鶴也展現出極為驚人的技藝,兩手收攏在袖中,仿佛是一個巡視牲口的牧場主人般隨意走動,但十四具型態各異的人形、獸形傀儡,卻以他為中心,在數十尺的移動範圍內神出鬼沒,見人就殺,形成一個絕對安靜的“死亡圈子”。

其餘的鐵血騎士也在戰鬥中顯出實力,穿戴白狼戰甲,揮動可以倍增力量的狼背砍刀,與敵人的精妙劍術鬥得不分勝敗,但香菱看在眼裏,卻明白鐵血騎團占了上風。

“河洛弟子們已經沒有什麼壓箱底的王牌了,但是鐵血騎士們不一樣,他們甚至還沒有獸化變身,如果他們以獸化型態出擊,戰鬥早就結束了。”

香菱道:“這一批河洛劍客中,本來是有幾個高手可以支撐大局,但他們剛剛已經被北宮刀魔斬殺,餘子碌碌,估計是撐不了多久,鐵血騎團隻是拿他們來練兵……”

其實若能選擇,香菱很想再看一次拓拔斬月出手,畢竟彼此身份相當,在江湖上都是常被人相提並論比較的對手,他日麵對麵戰鬥的可能性也很高,而且北宮羅漢、宇文龜鶴雖然厲害,卻還不難躲避,反倒是拓拔斬月的祭刀一擊,驚神泣鬼,香菱沒有把握接得下,也沒有把握能在刀鋒威力最強的時候逃走。

“香菱,河洛劍派不是兩大聖宗之一嗎?為什麼門下弟子這麼弱啊?”

“不是他們弱,而是北宮刀魔太強。兩大聖宗的分派支流廣布天下,弟子成千上萬,素質自然良莠不齊,這些雖然已經是個中好手,但鐵血騎士卻是域外異族萬中選一的精英,打起來當然不是人家對手,真的要比較……除非是兩大聖宗的高手真正前來,但那些人不是身居要職,難以離開,就是個性古怪,桀驁不遜,連自家掌門都叫喚不動。”

香菱說著,腦裏不禁想到了一人,雖是半個僧人,但卻喜歡留連花街柳巷,又從不把佛門禁令放在眼裏,前幾天伏擊鐵血騎團的行動,慈航靜殿本來預備以他為主將,為了遷就他的劣習,刻意把誘敵地點設在妓院,結果他卻遲遲未現身,讓這一場伏擊行動因而破局,還險些賠上數十名僧侶的性命。

“少爺,兩大聖宗的強,是強在人多勢眾,還有他們所流傳的頂級武學,但他們門下弟子太多,你不可能指望每個人都練成頂級武學,路上隨便碰到一個都是高手吧。”

“嗯,你說得對,那麼……西門朱玉強嗎?我隻聽你們說過,西門朱玉是大淫賊,不過你們從沒有說過他的武功高低,那位拓拔公子好像很在意西門朱玉的武功,他很強嗎?”

“西門大恩人他……”

香菱很想回答“強,讓人難以置信的強”,可是這些東西不易解釋,反倒是轉念一想,察覺了鄭原司這麼問的理由。

“少爺,無孔不入掌隻是西門大恩人遊樂用的武技,他生前使用這套掌法,從沒有傷過半個人,想用這套掌法應敵,意義並不大,您……當真不會他的其他武技嗎?”

“香菱,我們認識以來,有些隱私我不能告訴你,但能告訴你的我從沒說謊過,這問題的答案,你應該很清楚啊!”

確實是清楚,香菱知道鄭原司是怎麼學會無孔不入掌,也曉得他根本無法自在運用,這個問題等於是白問,假如讓對這問題有所期待的拓拔斬月知道真相,他搞不好會氣得立刻拔刀斬人。

“姊姊真奇怪,讓我練這種隻能脫人衣服的沒用武功做什麼啊?”

正從懷內取出藥布,替鄭原司接骨裹傷的香菱,聞言笑道:“那就是少爺你不會用了,當年不曉得有多少江湖高手,用盡千方百計,希望西門大恩人能傳授他們這種沒用的武功呢!”

“唔,北宮羅漢的軀體很強橫,我現有的力量不可能傷到他,過去又沒學過透打之類的功夫……咦?香菱,無孔不入掌向外爆,是碎裂衣衫,那如果向內爆發的話,是不是就能傷人腑髒啊?”

“呃……我想是吧!”

香菱遲疑地回答,卻發現鄭原司並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一句話出口後,好像又想到什麼似的,馬上否決了這個可能。

“沒用的,就算可以逆轉無孔不入掌的效果,現在也沒辦法再近他的身,吃過一次虧後,他一定會把破綻補上,要另外找其他的辦法了。”

“少爺……”

無孔不入掌顛倒用法的可能性,香菱之前也想到過,但卻覺得即使鄭原司有出掌的能力,也沒有靠近敵人的可能,然而,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卻讓她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策略。

如果鄭原司的模擬能力不是碰巧,如果他的學習能力當真如此優異,那麼,或許可以賭個一次,讓本來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少爺,婢子有個方案,你要不要試看看?雖然我學的東西不多,但承蒙寶小姐的賞識,我看過一些《鳳凰寶典》的篇章,其中一個法門……”

※※※

由河洛劍派子弟所組成的搜捕隊,素質與裝備都不是前幾批零散雜兵能比的,但當鐵血騎團以獅子搏兔的慎重態度,全力以赴,把北宮羅漢、宇文龜鶴這級數的高手都投入戰鬥,河洛劍派的子弟就沒有任何勝算,在短時間內被屠殺殆盡,而理所當然的……鐵血騎團連一名傷者都沒有出現。

戰果堪稱豐碩,不計敵人的死傷,光是沒收他們的法寶,就是一筆可觀的財物收入,但在這一戰之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壓力。

慈航靜殿的大批人馬還聚集在左近的市鎮,經過上次挫敗,聚集而來的高手隻會更多;河洛劍派的情形也一樣,兩大聖宗的人馬在同盟會名號下合流,實力隻會越來越強,而今天的搜捕小隊沒有回去,敵人不久之後就會確認這裏有古怪,下次來的就是精英隊伍,再也不會像今天這麼簡單了。

在戰鬥結束後的討論會議上,北宮羅漢率先站出,痛陳利害,要求應該即刻取出鳳凰血,不能再浪費寶貴的時間。

“北宮,舍利不是說取就取,我之前已經說過,鳳凰血蘊含著的能量極其龐大,取舍利不得其法,就會引發毀滅性的大爆炸,現在天時未至,你急也沒用啊!”

北宮羅漢在鐵血騎團中明顯有著很重的份量,那些素以剽悍聞名的鐵血騎士,也是用小孩子看見大人般的尊敬表情在仰望他,但宇文龜鶴卻像是與他相交多年,用極熟稔的口氣說話,絲毫不畏懼這名巨漢的凶惡氣勢。

“好,就算是為了月圓天時,但總不需要地利吧?待在這個地方等天時,太危險了,我主張立刻移動,趁著敵人的高手到來之前,移到其他不易被發現的地方去。”

“北宮統領,我們堂堂西北男兒,個個都能以一當百,有必要躲避那些中土的懦夫與病夫嗎?”

拓拔斬月如此回應,大部分的鐵血騎士都麵有得色,挺起胸膛,但北宮羅漢冷冷環視同胞一眼,正麵回答。

“絕對有必要!我們雖然能以一當百,但中土的狗子卻是成千上萬地湧來,不會講什麼榮譽與武者尊嚴,逞血氣之勇和懦弱同等意義,鐵血騎團成立的初衷,就是以遊擊形式擾敵與長期抗敵,現在為了逞勇鬥狠,就忘記我們本來目的,這是絕對錯誤的愚行!”

如果是別人說這樣的話,很可能招致膽小怯懦的批評,但這些話出自北宮羅漢口中,沒有任何一個鐵血騎士敢作這種質疑,連想都不敢想。事實上,在旁目睹這一幕的鄭原司三人,也對北宮羅漢的表現非常訝異。

目前鄭原司在這裏的身分極為奇怪,他不清楚老爹對這些人做過什麼,但自己顯然受到他們相當程度的尊重,少數人還對自己抱持好感,表現得相當友善,讓本來以為鐵血騎士都是凶神惡煞、冷血人魔的自己,常常覺得不曉得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

(北宮羅漢的武功那麼強,照理說該對自己的武勇很有自信,可是他卻說出這樣的話,原來他不是個隻有肌肉的莽夫啊!這麼有勇有謀,我之前太小看人了。)

鄭原司為了這個發現而錯愕,但在他身後服侍的香菱,卻從北宮羅漢的思考角度,察覺到了另一個可能。

(這種程度的戰術思考與觀念,不是普通江湖武人會有,反倒像是受過正規軍事教育,身任軍職的武官。小月公主……武官……這夥人的來曆,是域外的某個王國嗎?)

發現鐵血騎團的真實身分是域外異族,對中土人已經是個大衝擊,但本來異族人就時常結伴為盜,屢擾邊關,隻是沒有像鐵血騎團這般深入中土,肆無忌憚,不過,如果鐵血騎團的成員,不單純是以個人身分、個人意誌加入,而是域外某國的軍事組織,那整件事的意義會完全不同,馬上變成了國與國之間的問題,甚至會引發戰爭。

雖說鐵血騎團實力強橫,在中土掠劫殺人的這幾年裏,如入無人之境,睥睨天下,但正如北宮羅漢所說,中土人多勢眾,大武王朝軍備強盛,如果在這時對域外興兵,各異族肯定無法承受,一場百萬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慘劇又將上演。

香菱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朝北宮羅漢與拓拔斬月看了一眼,發現那邊的爭執還在進行,北宮羅漢提出移動的要求,拓拔斬月回問要移動到何處,北宮羅漢認為騎團的身分已經暴露,留在中土境內任何地方都很危險,為了確保眾人安全,最好立刻撤出中土,回歸域外。

“這可不成啊……”

出聲否定的是宇文龜鶴,他反對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從這裏趕著離開中土,一路上高速奔馳,顛簸劇烈,裝載鳳凰血的“容器”肯定不堪折騰,內外交攻之下,不用幾個時辰就沒命了。

此言一出,再次把鄭原司嚇了一跳,萬難想像殘忍暴戾的鐵血騎團,對中土人懷有深刻的仇恨,卻還會憐惜一個小女孩的死活,難道自己對他們的理解有誤?應該是的,因為說到底,他們最後也還是要對雯雯動手,把一個無辜的陌生女孩開膛剖腹,取出舍利。

“那就讓她去死!騎團的行動應當以紀律為先,正確的事情就要去做,而一切的阻礙都該被排除,現在為了安全,我們應該立刻遷移陣地,至於這小雜種死與不死,不是騎團該在意的事,若她承受不住死了,三天後滿月時我們就剖開屍體取出舍利,這一切有什麼問題嗎?”

北宮羅漢的怒聲喝問,周圍的鐵血騎士們靜默無聲,沒有人答得出來,但卻也沒有人鼓掌叫好,而被這段喝問激得怒氣攻心的鄭原司驀地站起,剛要開口說話,香菱偷偷拉了拉他的手,暗示小主人應該冷靜。

血氣方剛的少年,憤怒起來就很難被壓抑,不過香菱卻相信敵陣中有自己的盟友,可以代替鄭原司說出他的意見。

“問題是不大,可是北宮啊!我們與這位鄭原司鄭少俠的約定,是在五日月圓之前,由他挑戰你,以勝負來決定舍利歸屬,如果那位小姑娘死了,這約定就無法成立,也就是我們毀諾了。”

宇文龜鶴摸了摸山羊胡子,凝重道:“我們異族男兒個性剽悍,從不怕被人說是凶殘野蠻,但『信諾』兩字,是我們所不能違背的榮譽,難道你想要我們做出自毀信諾的行為嗎?”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動容,紛紛點頭稱是,表示異族男兒言重如山,既然已經答應人家,就無論如何都要做到,不能因為別的理由而違背信諾。

當群體已經有了共識,坐在大石上的拓拔斬月就做出最後裁決。

“答案已經出來了,北宮統領,為了整體行動的安全性,我們即刻轉移陣地,撤回域外,不過為了遵守信諾,移動的速度必須放慢,這點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

鐵血騎團所策騎的異種戰馬,其腳力全速奔馳足可日行千裏,甩脫敵人追蹤絕對不成問題,但如果要刻意放慢速度,變成隻能拉著慢慢走,風險反而因此大增,甚至要開始祈禱敵人不要追趕上來,否則連場惡鬥勢難避免。

對於這種狀況,北宮羅漢當然有異議,不過在鐵血騎團的群體決議下,他這個超級鷹派的強硬主張,也被壓製下去。

而當北宮羅漢怒氣衝衝地離去,連鄭原司都開始困惑起來,覺得是不是鳳凰血有什麼古怪,否則為何宇文龜鶴會看起來一副愛要不要的樣子呢?

※※※

沒等天亮,鐵血騎團就開始遷移,整團人朝山區深入,預備穿越山區後沿河北上,在取出舍利後,加速離開中土,回歸域外。

還要繼續挑戰北宮羅漢的鄭原司,理所當然跟著同行,鐵血騎團對他非常的禮遇,不但將他視為貴賓,甚至還讓出了三匹駿馬來讓他們騎乘,隻是鄭原司拒絕了這個好意,橫豎鐵血騎團放慢行進速度,要跟上不難,自己索性徒步,無須騎乘馬匹。

鄭原司走路,身為婢女的香菱當然不能騎馬,也婉拒了鐵血騎士們的駿馬,跟在鄭原司身後行走,隻有小殤肆無忌憚,該騎能騎的絕不放過。

身為“容器”的雯雯,早已經出現了肉體與舍利的排斥效應,又得不到妃憐袖的“天眼”鎮壓調理,宇文龜鶴為了避免排斥效應過於劇烈,用醫療法寶將她近乎冰封處理,從被擄來至今,都是沉睡狀態,眾人遷徙移動的時候,她由數名鐵血騎士照看保管。

行走過程中,鄭原司擔心雯雯的狀況,邊走路邊與香菱小聲交談,親昵的模樣看在旁人眼中,任誰都會覺得這主婢兩人的感情很好,一眾鐵血騎士們對香菱頗有好感,因為她舍卻馬匹,追隨主人徒步走路的態度,十分得到人們肯定,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

到了中午用餐的時候,香菱接過了鐵血騎士們端來的飯團,要遞給鄭原司時,身旁卻突然多了一個身影,回頭一看,拓拔斬月赫然在側。